“这是第三个问题吗？”爱丽丝微微歪头问道。
“不是哦。就当做是我个人的兴趣吧，就算你不回答也不会影响游戏的结果。”阿卡莉亚摊开手说道。
“可以替我保密么？”爱丽丝默默地在心中权衡利弊，最后还是轻轻点头道。她其实并不清楚阿卡莉亚的具体身份，又或者是叶歌与阿卡莉亚的关系，甚至连这个名字本身都是从母神那里听到的。但毋庸置疑的是，对方正是令自己堕落为魔女的罪魁祸首。
关于叶歌的一切，自己都只能从对方口中得知。
“当然。我的嘴巴可是很严的。”阿卡莉亚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因为，如果我克服了自己的软弱，他就会离我而去啊。”爱丽丝理所当然地答道。
“……就这样？”阿卡莉亚第一次愣了神，好像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
“嗯。我无法，也不能克服自己的软弱。如果我克服了自己的软弱，那就不再是他所信任的爱丽丝了。爱丽丝就是爱丽丝，也只能是爱丽丝。”爱丽丝微微低下头，给自己杯子添满了新的红茶，“只要我还是如此软弱，就能继续依赖着他了。”
“可是，后来他还是离开了罗德城吧。”阿卡莉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这件事就是她指使的，而那场大火只是一个恰逢其会的借口。哪怕没有那场大火，她也会让叶歌找其他的理由调过去卡伦城。
“因为，那个时候，我害怕了。我害怕失去圣女的身份，也害怕会失去他。”爱丽丝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红茶，升腾的热气恰好遮掩住了少女的表情，“他会做怎样的选择，其实我心里一清二楚。但是，我无法向卢西恩隐瞒这件事，身为圣女也无法公然去偏袒他的过激行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故意对我隐瞒了事实。他只下了命令，但没有被执行。”
“所以，你向中央教堂检举了他的过失？”阿卡莉亚不置可否地说道。一般人确实是不了解黄昏教会的底细，但面对那种糟糕的情况也很少有人会选择如此极端的措施。
“在他看来，结果是一样的。”爱丽丝已经想通了很多事情，“他只是想知道，我会怎么选择。如果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软弱，就会在那时候向他寻求帮助，甚至是对中央教堂隐瞒事实。但是，那时候我并没有作出选择。我不愿意失去任何一边。于是，我对卢西恩先生说，如果他因此而被剥夺了成为正职牧师的权力，那我愿意和他一同承担这份罪责。”
“但你知道，圣女只有一个。所以，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卢西恩就一定会想办法保下叶歌。”阿卡莉亚知道，事实就是如此。早在叶歌被卢西恩问询之前，中央教堂就已经拟定好了对外的通告，甚至不惜亲自为那些参与到事件中的圣殿骑士做了一次“心理辅导”。
爱丽丝，本来就是个坏孩子啊。
“我们的关系就像是共生。我向他提供自己软弱的证明，让他相信我绝对不会背叛他。而他会一直保护我，让我远离所有的嫉妒与不安。”爱丽丝轻声说道，“但是，那一天我背叛了他。因为我已经不再软弱了，由自己的意志作出了保护他的决定。”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阿卡莉亚伸手摸了摸爱丽丝的额头，以免爱丽丝是刚刚淋雨的时候不小心感冒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胡话。
“我不知道。但是，我无法离开他，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果吧。”爱丽丝有些自嘲地笑起来，与不远处正经端坐的圣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一刻，她确实已经不再是那位高洁的圣女了，只是一个早已扭曲了心灵的魔女。
阿卡莉亚见过许多这样的魔女。像索菲那样能始终保持自我与清醒的只是少数，事实上大部分成为魔女的女孩最终都会变得像现在的爱丽丝一样，在罪业与欲望中逐渐迷失自我。但绝大部分魔女都不会再有变回人类的机会，而是在第一次魔女化时就已经燃尽了灵魂。
“我觉得叶歌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他对待感情还是挺认真的，不然也不会烦恼那么久了。”阿卡莉亚想了想，决定还是再帮叶歌说几句好话。
“我知道。但是，这就是软弱的代价。他可以离开我，但我已经无法离开他了。如果离开了他，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子。作为圣女的那段时间，我并没有下定决心。反而是在他回来之后，我才察觉到了不同。”爱丽丝的眼神变得更加空洞，“我只是在耍小聪明，让他以为我相信了他的说辞。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叶歌·克拉帕姆，我眼里的一直都是他。他就是那样自私而且孤独的人。”
“说到底，你为什么会选择他呢？”阿卡莉亚很难理解这点。如果爱丽丝真的是这么想，那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选择叶歌这样的“共生”对象。换做是她应该也不会喜欢叶歌这样的狗东西，成天除了气她和挖苦她以外就是想方设法地从她这里套取情报。
气抖冷，人与人之间难道就没有一点信任可言吗？
“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我一直都在看着他，很久之后才终于确认了。”爱丽丝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的强大毋庸置疑，精神强韧得连卢西恩先生都会感到惊讶，能够彻底掌握四阶神术也不足为奇。但是，这份强大是有代价的。这是叶歌唯一的弱点。”
“弱点？”阿卡莉亚忽然来了兴致，就连自己的游戏都抛到了脑后。
“他太过自私，也太过孤独了。以至于他无法信任任何人，迟早有一天他会被自己的孤独所吞没，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如果他还是人，就会对此感到恐惧。”爱丽丝轻笑道，脸上第一次有了不同的表情，“所以，他找到了我。他只能信任我，因为我是软弱的圣女，永远都不可能背叛他。他无法离开我，只要离开我，就会回到那份致死的孤独里。”
“值得庆幸的是，他不止一次对我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什么披着人皮的……魔法造物。”阿卡莉亚认可了这个说法。如果叶歌真的是那种东西，那就算是她也不可能说动叶歌与自己进行交易的。
“毫无疑问，他还是人。无论他是否决定伪装自己，本质上也并无不同。我需要的只是他能留在我身边，而不是那份虚伪的温柔。”爱丽丝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又变回刚才的样子，明明只是很平静的表情，却让人感到扭曲与绝望，“但是，他从外面回来的那一天，那份孤独就消失了。他明明不在我身边，却已经不再孤独。”
“可你不是已经原谅了他，要放任他离开吗？”阿卡莉亚看到爱丽丝的表情，心里已经快要爽翻了。她就是希望看到叶歌翻船的一天，只可惜叶歌本人并不在这里，不然肯定会被知道真相的爱丽丝给大卸八块吧。
“嗯，我原谅了他。因为他并非真正背叛了我，所向我许诺的一切依旧在我身边。”爱丽丝却笑起来，那笑容没有一点温度，“他说，他依旧喜欢我。我相信他不会对我说谎。但是，不能原谅抢走他的人。他是我的东西，谁都不能从我这里抢走他。如果我放弃了，那就是输了，要将他让给别人。不可原谅。那个时候我就察觉到了，比起背叛本身，我更不愿意失去他。他容许了我作出选择，我们的共生关系就结束了。”
当她不得不作出选择的时候，爱丽丝就已经不再软弱了，维系这份软弱的理由也终于失去了。说来可笑，她依旧清晰地记得自己成为魔女的理由，其实并不是因为背叛本身，也不是因为她对谁感到嫉妒。因为她最清楚，任何人拥有的偏爱都不能超过她。
真正令她感到绝望只是当时的她误会了一件事——她以为叶歌已经不爱她了，将那张纸条还给自己是为了分手。
事实就是这么简单。而现在想来，叶歌大抵是故意那样做的，他有着必须令自己成为魔女的理由。但爱丽丝并不憎恨叶歌，身为圣女的她也从未有过真正的嫉妒与憎恨。在舍弃了最后的软弱以后，爱丽丝也很难感到不安与恐惧了。
她之所以要驱逐其他魔女，并不是出于对背叛的憎恨或是言不由衷的嫉妒。她从未有过那样的感情，只是在做一件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属于她的东西，可以借给别人，但绝不容许觊觎与夺取。如果谁要伤害她，那她就杀掉谁。
“那现在你们是什么关系？”阿卡莉亚有些好奇。
“自由恋爱关系吧。”爱丽丝想了想，很自然地回答道，那种表情不似作伪，说明少女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就是这样。如果哪天他变心了，我就杀了他。我不会容许他第二次欺骗我，哪怕只是让我误会也不行。”
爱丽丝很轻易能看透事物的本质，那是由精神力带给她的本质。但实际上，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而已，思维方式并不算复杂——而且很多思维上的死胡同都能用魔女的办法来解决。如果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你对变心的定义是不是有些太过广泛了？”阿卡莉亚委婉地提醒道。她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一天，怎么能让叶歌这么轻易的蒙混过去。
“嗯？他有他的理由，过去确实是我视而不见所造成的疏忽。要是我再早一些问他，或许他就不会用这种手段来欺骗我了。但是，现在再了解也来得及。如果他确实有不得不完成的愿望，那就让他去做吧。”爱丽丝看起来非常通情达理，甚至像是已经想通了什么。
“那如果他完成愿望后不回来了呢？而且，我说的变心可能不是指这个。”阿卡莉亚已经不只是暗示了。
“只要他还喜欢我，那他就一定会回来的。”对于这一点，爱丽丝却并没有表示质疑，反而是稍稍低下头，看向了前面的位置，用阴影遮掩住自己的表情，“至于其他魔女，我会想办法妥善处理的。如果她们都不在了，那就不算变心。”
“……最后一个问题。”阿卡莉亚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忽然感觉第七教堂里也变得有些冷了，于是赶紧喝了口热茶压压惊。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外面已经不只是下雨了，已经开始下雪了，而且是暴风雪。
“你问吧。”爱丽丝轻轻点头，“要记得替我保密。你是神明吧？”
“我和你约定过会替你保密，当然不会食言了。不过，神明只是凡人对我们的称呼，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高高在上的施舍可不是我的作风呢。”阿卡莉亚竖起三根手指，在爱丽丝面前晃了晃，同时周围的场景也再次开始了变化。但和刚才不同的是，这次她们只是将茶桌往里面挪了挪，挪到了隔壁的走廊里。
通往忏悔室的走廊。
“我可以当作没听到。”爱丽丝知道阿卡莉亚是在含沙射影谁，同时默默地把走廊的灯打开来。她看到“自己”正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脸上的表情和现在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那时候她还未成为嫉妒魔女，无法对这份嫉妒视作理所当然。
埃尔希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完全无法想象埃尔希对自己心生嫉妒的样子，但更加令爱丽丝害怕的是，她第一次对这些言不由衷的嫉妒感到区别于恐惧的感情。大概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圣女了。比起被嫉妒的恐惧，她更加眷恋着这份被爱的喜悦。
她总是在害怕受伤，害怕失去。可是，世上从未有过天生的圣女。在成为圣女之前，她只是一无所有的爱丽丝。在成为圣女之后，她也依旧是她，这个身份并不足以成为令她彻底安心的理由。在更早的时候，或许她就已经作出了选择，只是无人知晓可以其中的理由。
真正保护了她，令她不再软弱，不再感到不安的，从来都不是身为“圣女”吧。在她成为真正的圣女之前，就已经有一位最卑劣者窃走了种子。但是，为了不让他察觉到自己的改变，她依旧扮演着那个软弱的爱丽丝，令他放松了警惕，对自己予取予求。正如阿卡莉亚所说的那样，一个谎言说的太久，连她自己都会信以为真。
可一旦她察觉到，自己只能在圣女与那位卑劣者中作出抉择，少女便从长久的谎言与大梦中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作出了选择。为了不再失去，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直至死亡将他们分离。她的偏爱中不容嫉妒，唯偏爱者致由无罪。
“成为魔女，会令你感到后悔吗？”阿卡莉亚问道。
爱丽丝并没有思考这种可能性，只是微微抬起头，看向靠在墙上的另一个自己。当两双眼眸对视时，少女便轻易地得到了答案。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没有成为魔女，我一定会很后悔。”爱丽丝温柔的笑起来，缓缓站起身，将茶杯里的茶水喝的只剩下三分之一，“多谢款待，红茶很好喝。我还会回来的，希望下次回来的时候，这里的杯子已经收拾干净了。”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