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雨。

宜,见好就收。

忌,胡搅蛮缠。

我垂眸落在玥长杉扯着我衣摆的手上,停下准备离开的脚步。

见我停下,玥长杉顺着我的视线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才仓促松了手。

“我并非有意猜忌于你,只是莫名睡了过去心有疑虑。”

玥长杉刻板的性子想不出给自己找借口,他看着我的眼睛清澈珍重,声音也凝重诚恳。

见到玥长杉心有愧疚,而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此事就此带过,若让他继续深想,恐怕会思忖出些不对劲。

我以袖掩面,双眼幽幽,轻声细语。

“此事并非你之错,到底是我思虑不周,才会让你心生误会。”

说着我收起嘴角的笑,放下掩面的衣袖,坦坦荡荡继续道。

“安神茶我经常喝着已经没什么感觉,没有想到你会受不了,不过对于疗伤而言,休息最为重要。以你身上的伤,没有安神茶恐怕是睡不着的。”

听我这么说,他眼睛微怔,其中愧疚之色更浓。

但左右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手不自然地交叠在一起,轻声说:“被褥……多谢你。我说过相信你,那便是相信你的。”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既然是合作,你只要知道你一定会出去这个结果就行。”

我没有让他在这件事上纠结,说着从袖子里取出明月仙子寄给他的信。

玥长杉见到上面熟悉的笔迹,注意力马上被吸引。

我做出不甚在意被他刚才的猜疑的洒脱样子,将信递给他。

“这是明月仙子的回信。”

玥长杉有些意外,接过信后仔细看了一眼,眼中的最后的一丝犹豫和纠结悄然散去。

“多谢,劳烦姑娘你了。”

总是姑娘长姑娘短的称呼,着实有他师傅封珂子那老顽固的风采。

想起他师傅刚才特意给我寄来的信,我心头莫名又是有些不爽。

把信送到我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他打开信的时候开口。

“我有名有姓,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听到我这么说,他落在信纸上的眼眸轻颤一下。

玥长杉抬眼直愣愣地看着我,薄唇张了张,脸上多少有些难为情。

“虽说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但至少是合作也不能显得太生分了不是?”

我站在他面前,手放在腰上低身朝他近了近。

玥长杉不可避免地又瞥见我胸前雪色,信纸堪堪遮住眼,忙声道:“姑娘你说话是说话,为何每次不能好好站着。”

“我腰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做出柔弱姿态,隔着信纸离他挨的更近些。

玥长杉注意力因为慌乱地放在纸上,对我的靠近浑然不觉。

“玥长杉。”

我说着将他手中的信按下,直言:“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合欢宗的身份,不想和我扯上关系,才会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称呼。”

因着刚才的愧疚,半截信纸后的玥长杉倏地这么近对上我幽怨的眼睛后,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怎会因为身份瞧不起你。”

说后玥长杉才意识到我们之间此时的距离实在太近,近的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似有若无的气息。

他腰身往后仰了仰,皱皱眉又说道:“男女有别,你若是站着腰疼那便坐着和我说话也行,莫要靠的这么近,有损你的名节。”

“名节?我从小便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出身在这里,我只在乎别人瞧不瞧得起我。”

我不在乎的说着,注视着他又是一怔的眼睛,一字一顿皆是悲愁。

“若是被人瞧不起,那就是泥泞。”

“玥长杉,你知道吗?没人在乎一个没用的东西。出身天骄的你不会理解我这种小人物的卑小自尊,我当然也不想要你嘴上敷衍的同情。”

玥长杉被我突然严肃的话震得语塞。

以至于当我们鼻尖隔着信纸快要挨住的时候,他还在愣愣的出神。

我垂下眼眸,玥长杉拿信的手近在咫尺。

“如果你真没看不起我,那就称呼我的名字。”

说着我猝不及防地握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的手按在我胸前,自嘲地笑了起来。

“当然,如果只是名节就能换来和出身蓬莱的你站在平等位置上,又有何不可?”

隔着已经出现褶皱的粗糙信纸,手掌被紧攥着压下的触感让玥长杉冷不丁地抽了口气。

他耳根瞬间烧的通红,一把将我推开。

玥长杉的力气很大。

因为下午好好睡了一觉回复了不少体力,他这次一下就推搡开我紧攥的手。

只是那拿着信的手一时无所适从,最后无处安放般只得慌乱地紧揪着信纸藏在袖子里。

手中锁链的声音晃出的不停歇的嘈杂声音,如同在实时宣告这间小小房间里诞生的不安与躁乱。

被这么一推,我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缓冲他这一下的力道,险些摔倒在地上。

待到站稳时,我的发髻已经松开。

头上唯一的青玉簪子坠在地上的清脆响声混在锁链的哗啦声中不甚清晰,长发松散地垂在身前,前襟也有些乱。

我看着他嘴边还是那份自嘲的苦涩,还有像是对自己说的喃喃自语。

“果然……都是这般……”

玥长杉眼中映出我狼狈的模样,马上又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鲁莽。

耳边的烧灼感马上被那原本就埋下的愧疚种子覆盖,心下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愧疚的后悔。

“你,我。我没有瞧不起你,我也不是同情你。我只是,我只是。”

他移开视线,不敢看我,话语吞吐有些难堪。

“我只是未曾唤过他人的姓名而已,有些拘谨罢,与你无关。”

我看着他。

我知道。

我知道的。

玥长杉是百年来继封珂子后唯一一个十六岁登及金丹的天才,天才注定是孤独的。

玥长杉草草一笔带过的童年只有他的父母和师傅。

风羽真君仙陨后,他的人生轨迹便只剩下了修炼和闭关。

至于那些蜂拥而至的不轨心思,玥长杉也从没有想过去结交朋友。

他的人生没有同伴的概念。

承接明月仙子的意志行走人间斩妖除魔也是,从来一人去一人回。

这样的人从来不会过分关注他人,相遇不过皆是点头之交,是以独行为常态。

我看着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玥长杉,那就喊我的姓名,就是现在。”

不知怎得,我听到的属于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告诉我,其实我们是能站在一起的,对吗?”

玥长杉的视线艰难地又移回我的身上。

那双澄澈的眼睛窘迫的难以复加,单薄的嘴唇微微张开。

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他脸上浮出淡薄的红。

轻轻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哑。

“明铃。”

地下室安静的落针可闻。

像是穿过了时间与次元,这一声,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化成水滴。

滴落在我的眼眶中。

“玥长杉,谢谢你。”

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我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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