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瓶浓缩后的神因材料——像盐粒似的结晶颗粒,白色、金色、蓝色,洒落地板。

银色断剑被索伦放入矩阵,能在恶梦碎片中给予帮助。

索伦坐在一张古老的黄檀木椅上,黑暗冰冷而死寂,像是翻滚的墨汁把他包围。

艾唯靠墙站着,阴影幽深莫测,得以看见的仅有她那双眼睛。

也唯有那双青碧色的眼睛,位于她纤细、柔软的雪白眉睫下,折射着提灯温柔的光彩,远远地望着黑暗里的索伦,像透明澄澈的月色倾斜在男孩身上。

“此即未来之途的开端,救世主先生。”艾唯轻轻说。

索伦开始兴奋了。

奇怪的是,哪怕之前对艾唯有着诸多可疑的猜测,也深知大梦仪式的凶险,以及被她做了手脚的可能——

但仍然值得期待不是吗?

晋升仪式里,超凡术士会抵达介于真实与虚假之间的空间。

宛如古代斗兽场中与熊搏杀的勇士,这是一场决斗,不同之处是没有山呼海啸的野蛮观众,只有一个年幼的小女孩。

她会为我献上什么?

什么都无所谓,这之前他要先祝自己能赢下来。

卡希尔家的传承包含了命格的锚定仪式,因此需要吟唱祷文。

“知性是如逆星,灵魂是如返舟;”

“归于光之海洋,行于宇宙暗面。”

“唤吾真名:索伦·卡希尔。”

“渴望之手触及星辰。”

“我无拘束。”

“我将是我。”

艾唯看到索伦的眼瞳显现出剔透的淡银色,像刻印了世界的轮廓。

一闪即逝的深邃光辉象征命格锚定成功,索伦·卡希尔得到了能力,也得到了诅咒。

这也许是她的“功劳”,但百分百是她的过错吧……这男孩连“爱”是什么意思都不理解。

“前往恶梦,索伦。前往魔鬼为你创造的地狱,勿要恐惧,恶梦终会结束……我在这里陪你。”

柔和空灵的语调,仿佛触之即灭的幻影。

“我会回来的,艾唯姐姐。”

索伦低声呢喃咒语,昏瞑的高墙亮起一簇簇神圣妖异的湛蓝烛火。

“光明流衍、海之镜、破灭废墟。”

《福音录》说最初神显化光之海,我们的灵魂来自光之海的神圣流衍,每一个生命都是一座不完整的废墟。

青铜纪元里,神圣流衍创造了半神、天使、巨龙……等等强大的上古生物。

如今的黄金纪元,神圣流衍被称之为:神因。

“请至一的太初落下凝视,再赐祝福,我与您同在。”

地板被撒上去的神因材料消熔不见,线条组成的矩阵图案流淌起濛濛的金色光芒。

“开启名为索伦·卡希尔的碎片——”

他的眼前骤然一黑。

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装饰精美的红木衣柜巨大得占据半面墙壁,渡金吊灯在头顶沉寂。

椅子上清醒的索伦坐在卧室的书桌前,握了握双手,五感正常。

感觉有些类似睡了一场午觉?

午后的阳光把家具陈设的影子拉长,窗台细瓶里的紫罗兰将近枯萎。

南茜换了起居室的花,那卧室的应该也换成了郁金香,此刻却没有意想之中的变化。

此刻正身处恶梦。

梦境深潜中,人类被短暂赋予晋升之力。

失败的惩罚不是死亡,而是从今往后虚弱的活着,再也没有晋升的可能。

并且寿命折损,失败者几乎活不过四十岁。

超凡体验卡能不能常驻,就看有没有资格。

“这是一场试炼。”索伦低语。

恶梦使徒有不同类型,自己要对抗的应该是最低级的魇兽。

索伦拿起醒来时就出现在书桌的银色断剑,推门穿行在走廊,来到起居室的门前。

起居室里,放在淡青瓶中的花卉果然是郁金香,南茜当着他的面换进去的。

一路来到客厅,但依然没看到半个人影。

——咚咚!

声音从大门传来。

像粗鲁、蛮横的敲门声,却又像古怪的手掌攀爬。

索伦看着客厅沉重的双推式大门。

哐当一声,客厅大门猛地破碎,撞进来一坨奇形怪状的东西。

它呈一种病态的苍白,仔细看去,那是一片片白色鱼鳞。

恶梦使徒的一种。

这只魇兽三米多高,背有鱼鳍,上肢细长,长着骨质利爪,下肢如同狮虎生有棕褐毛发,匍匐在地审视着客厅中央的男孩。

不太正常。

艾唯说过恶梦碎片通常是对超凡术士过去恐惧的复现,是一次考验。

“我的恶梦就是与它为敌?”

“嘶嘶——”

魇兽吐出蛇一样的舌头,浑浊的眼瞳竟显现出几分怜悯,像人的表情。

“索伦,索伦,”魇兽竟直呼其名,以扭曲尖锐的嗓音与同情的语调:“过来,过来,到我的面前,到我的怀里来。”

男孩原地不动,他的思绪却在理智地推进。

卡希尔公馆是自己的家,但如今空空荡荡。

或许恐惧为失去身边之人?

亦或没有帮手,独自面对怪物?

我所恐惧的究竟是什么?

魇兽身体像虚影一样溶化,原地显出一位陌生的老妇人,身穿褪色的黄裙子,戴着老花镜。

“街道上有一头怪物朝这边来了,快过来孩子,我带你躲着!”

她像受了伤,衣襟被血染红,颤巍巍地直立。

索伦向老妇人走去。

幻觉?如果攻击了她,那是不是代表杀死了一位想保护自己的好人。

“不对。”

当索伦距离老妇人只剩三步之遥的时候,他站住且开始后退。

于是,她的身躯猛然胀大重新变成怪物姿态。

——恐惧的,是未能把谎言识破。

白色鳞片与骨质利爪映出凛冽的寒光,破风声咻的响起,疯狂砸破了地板。

但索伦却蓦然消失,宛如水中涟漪荡去了月影。

【命格:超脱】

【能力一行于暗面】

木屑纷飞,红色地毯被魇兽的爪子撕裂,它摇转脑袋的方向,眼中失去了索伦的踪迹。

索伦看到魇兽的利爪正与他的身体重叠,但是没有任何攻击判定,似前世游戏中的穿模效果。

简而言之……开了。

【行于暗面】分为隐遁与入世。

使用后无法被观测、无法被触及、犹如步入重叠的平行空间。当然也无法朝现实施加影响。

但这的确是个很BUG的能力,精神能够维持的前提下将立于不败之地。

索伦腾空飘飞到客厅门口,像常人看不到的幽灵。

魇兽趴在客厅的地板上四处嗅探,前肢趴在楼梯的第一层台阶上,来回窥视。

“入世。”

索伦现身。

三只赤焰凝成的飞鸟从他的肩头诞生,挥动羽翼划破黄昏的光线,把魇兽砸得侧翻。

奇形怪状的躯体嵌进楼梯,它发出凄厉的尖笑,左扒右扒,迅捷如风地跳了出来。

索伦重新变作不存世间的幽影,使魇兽的扑击落空。

门板被撕出长长的裂痕。

【行于暗面】有半径五十米的范围限制与自我修正。

超出范围自动显化,虽可再度遁入暗面,但终归露出一瞬破绽。

如果显化之地如果与墙体重合,就会错开极短距离,而不会卡在里面。

飘飞片刻,索伦在楼梯转角现身,拉开安全距离。

火焰飞鸟从他的左手里振翅而出,将冲上来的魇兽打退几步。

超凡术士以精神作笔,以神因为墨,以魔能为材料,凭空作画,无媒介施法。

吱呀一声。

魇兽的爪子攀上大理石墙壁,划出耀眼的火星,如一枚撞飞出来的炮弹。

惊险之际,索伦立刻隐遁,数秒后他在二楼现身,打算继续和这畸形丑陋的怪物周旋。

但回头看的时候,那画面令人头皮发麻。

魇兽又一次爬到了墙上,却没有再莽撞攻击。

大概也明白神出鬼没的索伦很难抓到,因此魇兽蓄势待发,准备进行一次凶狠异常的扑击。

这家伙好像有点脑子,虽然不多。

一人一兽,湛蓝色的眼睛与苍白浑浊的眼睛对视几秒,同时展开决斗。

索伦从外套的口袋拿出秘银断剑,直面扑飞而来的魇兽。

没有智慧的愚鲁之物正腾于空中。

火鸟撞在魇兽身上,迫使它打了个狼狈的趔趄。

索伦试着用构筑魔法的方式把神因灌注手中的断剑,一抹闪亮的银辉从锋刃亮起。

男孩冲上前去一刀斩出,卡希尔家的镇宅之宝名副其实,秘银之剑将魇兽右爪轻松斩断。

走廊的挂画被灰色的血弄脏,地板掉下来了它的断肢。

没有恋战,索伦穿过墙体,落在庭院的草坪上。

经过判断,狭窄的二楼走廊会限制发挥,不适合寻找机会。

“轰。”

丑陋畸形的魇兽破窗而出,飘洒的玻璃碎屑折射了一道道太阳的光晕。

飞旋的火光提前等待它的出现,这是猎人精心准备的陷阱,炮弹般的火球致使魇兽踉跄滚落,带飞一片片泥土与青叶。

它的肚皮上没有覆盖鳞甲与毛发。

衰败的漆黑表皮宛如软乎乎的狗肚子,扑腾的样子有点可爱。

弱点暴露出来了。

索伦迅速挣脱暗面,精神构筑焰击的矩阵,敏锐地捕捉到反击之时。

空中划出一道灼目轨迹,轰然穿透魇兽的腹腔。

大片的灰黑血液、扭曲的内脏四处飞溅,洒作邪异绽放的烟花,翠绿草地犹如打翻了工地的石灰桶。

魇兽徒劳无功的挣扎而无法起身。

“嘻嘻嘻。”

地面被破坏得一片狼藉,飘零的草叶复归泥土,狂乱的声息渐渐淡去。

尸骸惨不忍睹,像一幅震慑人心的恐怖画作。

索伦冲上前,用秘银之剑割下它的头,免得它再死而复生地爬起来。

虽然魇兽丑恶凶残,但压迫感不及小萝莉姐姐的万分之一。

呵呵,就这?

我以为什么事呢。

天空、公馆、草地、尸体,一切诡异地溶解。

墙壁的幽蓝烛火尽数熄灭,黑暗里飘荡着勾人睡意的哼唱。

仿佛温柔的摇篮曲,拥有治愈内心惶茫的力量。

艾唯倚墙抱着双膝,提灯放在脚边,抬头看向索伦,薄唇间的轻柔哼唱也到此为止。

“你…还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索伦跃下椅子,笑得洁净无邪,“我把怪物——恶龙的眷者杀了。你看,这就是证明。”

当然无法把魇兽的头颅从恶梦碎片里提出来。

他托起一只焰色鸟,明亮灵动,轻轻扑腾翅膀。

静寂中,艾唯放下了悬着的心,孤身在黑暗里等待,想过最糟糕的结局,可若放弃希冀,自己孱弱的心脏也会停止跳动吧。

“我睡了多久?”索伦笑着问。

“嗯…好像才十几分钟呢,也不久哦。索伦。你会成为救世主的,我相信。”

艾唯十指交叉,秀发如银丝般熠熠生辉,唇角噙出释然的笑意。

真别PUA了。

索伦无奈地把焰光熄灭。

“我们走吧,煤油灯快燃尽了。”艾唯说。

“好的。”

乖巧的索伦答应的很快,神色却微微一变,眼前的小萝莉向自己递出纤纤玉手。

“有些累了,拉我起来,救世主大人。”蹲坐墙边的艾唯浅笑说。

小魔女轻得要命,索伦把她拉起来的时候她还没站稳,踢翻了角落的提灯。

那一簇微薄的火苗便在黑暗淹没。

手指被攥紧,臂膀突然被女孩抱住,索伦整个人为之绷紧,后背竟有些发颤。

“好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艾唯小声说。

“我带你出去。”

如你所愿,索伦想。

一只绚烂的火焰鸟塑形而出,纷飞在两人前方引路。

铁梯重叠着他们清幽回响的步子声。

“艾唯姐姐刚才唱的什么歌?”索伦搭了个话茬。

女孩垂了垂眸,道:“小时候……母亲经常唱的摇篮曲,我把旋律记住了。”

索伦认真的称赞:“你唱的很好听。”

“母亲喜欢喊我:伊莉雅、伊莉雅。因为我总念不对名字的读音。你呢?”

“什么?”

“小名啊。”

索伦笑了笑:“没有。”

电灯的光辉滢滢罩落,焰色鸟随之化作火星散去。

“艾唯姐姐……”

“嗯?”

“魇兽会说人话?我是说…国语。”

索伦道出在恶梦碎片里的所见所闻。

关于和魇兽的战斗他一笔带过,只是特别提到怪物可以口吐人言。

“唔,无形的恶梦以人类灵魂为媒介降临,本身保留了记忆的残片。”

艾唯回忆着,小脸一点一点凝重,甚至带着丝丝缕缕的怜悯。

“人类在死前如若经历噩梦般的遭遇,如恶毒的杀意、可怕的梦想、填不满的欲望、愤怒恚恨,这些都有几率把死者本应回归光之海的灵魂扭曲,徘徊在恶梦边境不得安息。”

索伦关上甬道的门,把钥匙揣进口袋,心里慢慢明白。

艾唯忽地道:“我们的敌人,想把你和我做成可控的恶梦使徒。”

索伦看到艾唯的眼睛变得极冷,美而极冷。然后充满气魄的姿态,随她薄唇的上扬而从眉目散去。

“姐姐和你一起战斗,我们会赢的,要相信我的话哦!”

艾唯扬起小拳头给索伦加油打气,唇角微翘,可爱的睫羽闪烁得如梦似幻。

“我会是全世界最相信你的人,艾唯姐姐。”索伦笑道。

如果会读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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