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一旦下定决心想做某件事，无论是什么都不能阻止你。”爱丽丝见叶歌不开口，便露出略显寂寞的笑容，精致而完美的脸蛋上苍白得看不到一点血色，眼眸低垂时不忍心再去看到那个最喜欢的人，“现在，你已经满意了吗？”

“你不恨我吗？”叶歌问道。

“……犯规了啊。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狡猾，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恨你，明明知道我还是喜欢你。我多么希望你来到这里是为了挽回我，那些骑士都不能阻止你，就连留在这里的躯壳都已经被你打倒。但是为什么，连一点希望都不舍得留给我。”爱丽丝已经无法哭泣，只有巨大的嫉妒魔女眼中代替她流下漆黑的眼泪。

“抱歉，爱丽丝。”叶歌微微低下头，低声说道：“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现在还不能留下来陪你。”

“比我更加重要吗？”爱丽丝问道。

“……我不知道。”叶歌摇了摇头。他也曾犹豫过，那副躯壳的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他真的从未犹疑，那就不会有刚才的决斗了。

“为了那个理由，就算伤害我也可以吗？为了那个理由，就算抛弃我也可以吗？为了那个理由，你不得不离开我的身边，就算从今往后被我所憎恨也可以吗？”爱丽丝咬着嘴唇，想要变得歇斯底里，却发觉自己的心里并没有那样的感情。

她只觉得悲哀。并不觉得悔恨。

“可以。”叶歌却轻易地回答道，“如果憎恨我能让你释怀，那就憎恨我吧。我愿意接受这份憎恨。”

“……不要。”爱丽丝觉得快要窒息，本就空洞的双眸变得更加深邃，教堂的天空也失去了本来的色彩，洒下大片大片的黑暗。她用两只手捂着脸，缓缓跪坐在地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情绪再次开始暴动，那巨大的魔女捂着脸发出刺耳的哀嚎，将教堂的玻璃再次震破。

叶歌默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爱丽丝。庞大的精神乱流将他吹得后退两步，只能抬起手挡在自己面前，好不容易才稳住脚步。正因为他能分清楚现实与梦境，所以才从未试图上前去抱住爱丽丝。因为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爱丽丝，只有嫉妒魔女而已。

爱丽丝的意志，就是嫉妒魔女的意志。凡人站在魔女面前便是渺小如蝼蚁，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魔力乱流都足以将他的身体撕成碎片。但无论何时，她都在保护着自己，即便是在成为魔女的一瞬间，自己也依旧受到了加护的庇佑。

她始终是爱着自己，不曾背叛自己的诺言。

只因为她是圣女爱丽丝。

“请原谅我是这样卑劣而自私的人。在最该给予偏爱时对你的偏爱视而不见，在最不该背叛时决定要背叛你。即便此刻，我也仍未悔改。因为你所知道的叶歌只是一个自私而傲慢，对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的最卑劣者。”叶歌朝嫉妒魔女伸出手去，视线仿佛穿透了魔女虚幻的身躯，“我从来都不是叶歌·克拉帕姆，也无法成为你的骑士。”

“为什么。”爱丽丝抬起头，用漆黑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叶歌伸出的手，“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为什么要欺骗我？”

“你总是在问‘为什么’啊。但是，爱丽丝，我从来都没有欺骗过你。是你认为我应该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才愿意扮演那样的人。但是，那个人从来都不存在。从你认识我之前，直到现在，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叶歌轻声说道，“你知道，却不愿意承认，对此又视而不见。我多么喜欢你，所以愿意满足你的愿望，扮演着一个只对你温柔又无微不至的叶歌。现在，梦该醒了。你喜欢的始终只是你幻想出来的叶歌·克拉帕姆，而不是叶歌。”

“不要……我不要。”爱丽丝拼命摇头，口中只是重复着同一句话：“我不要。”

“你还是要拒绝我么？”叶歌却笑起来，那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我喜欢你哦，爱丽丝。”

“……”爱丽丝停了下来，眼神重新变得空洞。嫉妒魔女也停止了哀嚎，那捂着脸的双手缓缓放下，用空洞的眼眸重新低头看向叶歌。

“任性也好，软弱也好，固执也好，我最喜欢你依赖我的样子。因为我是如此卑劣的人，理所当然会对被你依赖而感到安心。只有我能欣赏到你软弱而无助的样子，替你擦拭眼泪，再将你培养成我最喜欢的圣女大人。这样，我那无处安放的嫉妒与贪婪才会得到满足。”叶歌继续说道，“只有这样，我才能知道被人爱着是怎样的感觉。”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想的吗？”爱丽丝小声问道。

“我对你的嫉妒更胜于偏爱。那份纯粹是我从未拥有过的。”叶歌微微偏头，望着周围那些还未被摧毁的角落，地上的瓦片就好像在闪着光，“我从有了记忆开始就一直在为了活下去而挣扎，被凡尔莎管着，被哈雷管着，不得不去做一个乖孩子。大家都在为了活着而不断挣扎，只是活着都需要拼尽全力。但是，你的眼里总是闪着光，拥有我不曾拥有的希望。”

“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爱丽丝摇了摇头。

“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只要喜欢你，这份心情就不会遭受背叛，我的自私与卑劣也能得到满足。可是，终于有一天，我才察觉到自己的觉悟是多么可怜。”叶歌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喜欢你，所以我放弃了曾经的卑劣与自私。我开始变得不像是我了。”

“是我的错吗？”爱丽丝抿了抿嘴。

“嗯，都是爱丽丝的错。”叶歌轻轻点头，“因为喜欢你的心情，我开始变得不像是我，总是在扮演着你喜欢的那个叶歌。到最后，还要亲手杀死我自己。”

“……我不知道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爱丽丝的眼中再次流下眼泪，泣不成声地说道。她明知道有更简单的办法，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就不要喜欢我啊。

她说不出口。

因为……

“我已经陪伴了你好多年。为了配得上你，配得上完美的圣女，不断地改变自己，成为受人敬仰的牧师，连教皇大人都对我赞赏有加。但是现在，梦该醒了。由始至终，我都只是那个卑劣的叶歌，无法得到祝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越是想要许愿去挽留，就越容易失去。这就是身为魔女的代价……”叶歌轻声说着。

“叶歌。”爱丽丝却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嗯。”叶歌顿了顿，回应道。

“喜欢。”她说道，“我喜欢你。”

他沉默下来。无可奈何。

“就算这样，我也还是喜欢你。”爱丽丝擦了擦眼泪，空洞的眼眸中第一次有了些许色彩，“就算你对我不再温柔，就算变得卑劣……我也还是喜欢你。我喜欢你，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依赖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因为依赖，所以才无法看到他的挣扎，只是一厢情愿地向他索求更多，回报着自以为是的偏爱，以为这样就是一生一世。她从未真正理解过这个人，终有一日理解到，原来大家都只是普通人，同样会因为那些可怜而可笑的问题感到苦恼。人便是在这一过程中不断成长，不断失去，直到再也无有可以失去的所爱，变得麻木为止。

但她是嫉妒魔女，从来不懂得什么是失去，也不愿意失去。

“即便，我必须要离开吗。”叶歌微微抬起头。直到最后，他也还是未曾遭受背叛啊。

最偏爱者，致由无罪。

“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喜欢你。”爱丽丝主动握住叶歌的手，上前抱住他，眼泪默然地在彼此的脸颊之间流下，“对不起，我总是在说这么任性的话，总是在问为什么，希望一切都能变得更好。我是这样无可救药的人，不懂得如何接受失去，没了你就什么都办不到。但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想继续喜欢你。”

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意失去，只是任性地想要挽留住他。但那样能挽留住的，到底又剩下什么呢？哪怕是无所不能的嫉妒魔女，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啊。

“即便，我已经不再是叶歌·克拉帕姆了？”叶歌抱住了爱丽丝。

“已经可以了。”爱丽丝低声说道，“母神已经否定了身为牧师的叶歌，你已经不必再继续扮演那个完美的牧师了。我只是喜欢你，无论你要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你非要离开，那就等到你回来吧。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即便，我是如此卑劣吗？”叶歌道。

“再对我说一次喜欢。然后，向我证明吧。”爱丽丝微微抬起头，看着叶歌的眼睛，心中已经不再会感到嫉妒，“这样的话，我就能原谅你了。”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爱丽丝也是坏孩子啊。

最后，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嗯。我喜欢你，爱丽丝。”叶歌低头吻在爱丽丝已经哭得干裂的嘴唇上，苦涩的味道在心中扩散开来。

半空中，那巨大的嫉妒魔女如尘埃般缓慢消散，灵魂的碎片也尽数回到爱丽丝体内，令少女逐渐陷入到安然的长眠之中。但即便是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也还是握住了叶歌的手，不愿意松开。

空中的魔网尽数断裂，支撑着裂缝的结构也重新开始合拢，再也见不到那片浩瀚的星空。然而，嫉妒魔女并未进行挣扎，只是如同怀抱着无尽的眷恋，缓缓合拢了双手，将两人抱在怀中。那姿势恰好遮蔽了叶歌的视线，令他无法看到在裂缝合拢的一瞬，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出现在裂缝之后，怡然自得地窥视着此世的一切。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仿若梦境再次侵入到现实。但这一次，他们再也没有从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