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李维的心情经过了太多的波折。

从卸下重担的如释重负，期待退役后的美好生活，到突然直面月歌，以为死亡安静的降临。

然后事情又突然的转折，被魔王逆推，然后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为了一个拥有六七岁女儿的父亲。

——好像他最开始畅想的退役生活一下子又回来了。

原始人启动是不存在了。

可他真的一下子“妻子”和女儿都齐了？？

按着胸口的手，能够感受到心脏有力的跳动，胸腔流淌，也压制着某种好似要喷薄而出的情感。

女儿啊，

真是一份沉重的惊喜。

李维目光微垂，看向不远处的厨房大门。

虽然没法穿透那扇门，看见女孩的身影，但是在这个世界，他又确切的感觉到了一份，无比牢固的羁绊与联系。

只不过……

回想女儿冷漠的双眼，

胸口还是会觉得隐隐抽痛。

不被信任，疏离，淡漠，乃至于淡淡的敌视，那样的情感，从她女儿的眼中，投向了她。

可是啊……

藏在那冷漠之下，还有着想要接近的渴望吧。

那份隐藏在冷漠之下的情感，反而才是最让李维破防，或者心痛的。

李维自嘲的一笑，他这双眼睛，这种时候，倒是好好的发挥了作用。

明明连她的出生都没看到，可却直接看穿了女儿的内心，可这不是他需要的啊，本来应该是他陪着女儿成长，自然而然了解属于女儿的心思。

李维轻轻叹了口气，装作没看到厨房门缝小小打开的一条缝，也装作没看到，那偷偷从里面观察自己的视线。

面对女儿隐藏的，不坦率的情感，李维无法摆脱主动去靠近的诱惑。

他从座位上起身。

...

月凛在偷偷观察着李维。

观察着这个抛弃了她和妈妈七年之久，没有良心的渣男。

与现在才得知自己有女儿的李维不一样，

月凛从懂事开始，就一直知道李维的存在。

“我的爸爸是大英雄！！”

这是很小的时候，津津有味了解完爸爸的故事后，月凛兴致勃勃挥舞大宝剑对母亲发出的宣言。

“什么英雄，一个愚蠢的渣男罢了。”

每次妈妈都会面无表情的反驳，掐她脸，还会狠狠攻击她，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更小的月凛，也会选择反驳，天真询问：

“爸爸把妈妈打倒了，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吗？”

那个时候，妈妈只是露出惘然的表情抱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

再长大一些。

月凛也还是如此期待着，

我的爸爸是大英雄。

她憧憬爸爸那些英勇的事迹，憧憬着成为爸爸的小跟班，与他一起冒险。

直到有一天。

她看到母亲身上伤痕累累，孤身一人与几个人类敌对，又与其他的魔族厮杀。

被小心藏在庇护处的月凛捂着自己的嘴巴，只能眼泪汪汪，无助的在黑暗中看着。

那场残酷的战斗中，妈妈差点就死去了。

她在黑暗中无数次呼唤爸爸的名字，无数次期待爸爸像是故事里一样英雄登场，可无论她怎样呼唤，那个男人都没有出现。

那一天之后，月凛发现了真相。

爸爸，是英雄没错。

可是啊，

他从来都不是她的英雄。

只有妈妈拼尽全力保护了她。

那天之后，紧紧缩在惨胜归来的母亲怀里，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月凛。

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讨厌爸爸。

不要原谅爸爸。

就算有一天见面，那个男人天天哀求，想要把所有空缺的爱补偿给她，她也不要原谅。

..

通过门缝瞅着那个男人，看着那个男人忽然起身，向着自己这边接近，

月凛吸了吸小鼻子，迅速合上门缝，锁死房门，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来。

她已经想好了很多种恶毒的话，用来应对这个男人。

有些话可能很伤人，但这些都比不过她和妈妈受到的伤害！

也对不起妈妈这些年给他的付出。

她已经准备好了麻利的输出，就等着站在门口的讨厌男人开口，求她开门。

然后……

“咔哒”一声。

门被打开了。

月凛：“？？？？？？”

看着拿着钥匙站在打开门口的男人，月凛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他居然有钥匙！！

月凛害怕的退了几步。

大概也因为这个距离，和这个被叫做“爸爸”，却从来没有成为过她爸爸的男人过于接近，让月凛感觉到一定的危险，女孩迅速板起的漂亮小脸，变成一副凶巴巴的表情。

那模样，就像是小熊猫努力直起身子，摊开双爪，让自己看上去更有威慑力一般。

地球人一般只会用一个词形容这种恐怖的威慑力

——可爱。

“你……你要做什么？”

月凛努力镇静的说出这句话。

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笨蛋妈妈，居然丢下我一个人！

失去了妈妈的坐镇，月凛莫名觉得心里没有底气。

要是这个讨厌的男人强行冲过来抱我的话，我要怎么办？

反抗吗？

但说不定他会更加兴奋吧！

人类都是坏家伙来着，月凛牢记母亲的那些告诫，悄悄咽着唾沫。

李维看着一脸肃然的女儿，又看着她头顶翘着，开始剧烈晃动的银色呆毛，陷入深深的沉思。

他现在明白了，女儿拥有良好的表情管理能力。

但她似乎……

没法控制自己的呆毛。

“吃过早餐了吗？”

李维问。

“当然！”月凛立马回过神来，冷冷道。

早餐肯定是没吃过的，但是她不愿意在李维面前低头。

准备好的狠话还没来得及说呢，愚蠢的成年人类男性，觉得一份早餐就可以糊弄到我？

虽然被李维的拉门弄了个措手不及，但是月凛觉得自己已经缓了过来，可以重新开始酝酿情绪。

她也想好了，接下来不管李维怎么和自己搭话，她都不要配合，等到李维开始服软哄她，她就要开始攻击，这才能造成最高的伤害。

月凛很有让人开怀大孝的天赋。

然后，就在月凛冷冰冰的注视下，李维路过了她的身边，来到灶台的面前，取出了一些食材开始处理。

哼，不知道该说什么拉出话题了吗。

月凛双手抱胸，看着熟练处理食材的男人。等着他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开口与自己说话。

然后这一等……就是快半个小时。

月凛瞪的眼睛都有些酸了，就看到男人熟练的处理着食材，最后在锅里烹饪出诱人的香味。

也是这时，李维才像是有空往旁边看了一眼，注意到了月歌的异样般，问道：“怎么了吗？”

月凛：“？？？”

原来你不是在想着怎么开口认错吗！

月凛都快要气哭了，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抿了抿嘴：“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她知道自己其实不该主动，但她实在有些绷不住了。

“我说话的话，月凛愿意回应我吗？”李维轻声问道。

“当然不会。”月凛哼了一声。之前她就没打算回应，现在她就更不想回应了！

“那我为什么还要说。”

李维则是好奇看向女儿。

月凛：“？？？”

她一开始觉得很有道理，但马上又是觉得很没有道理。

心中的酸楚已经涌上眼眶，月凛快要控制不住双眼的湿润，可忽然间又是一股怒气涌了上来，让她生生压住了要哭出来的情绪，她的表情变得更加冷漠起来：“所以我才跟妈妈说，根本没必要来找你！”

“明明抛弃了我和妈妈这么长时间，居然还能做出这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维的表情像是怔了一下，开口道，“抱歉，我不知道……”

如果他早几年就知道月凛的存在……

然而月凛很干脆打断他的解释：

“是啊。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妈妈一个人辛苦照顾我的时候，你不知道！”

“我没有父亲，被其他人欺负的时候，你不知道！”

“因为我拥有人类血脉的原因，妈妈不仅要被你们这群人类的勇者追杀，在魔族内部受到打压，连自己的魔王城都待不下去的时候，你也不知道！”

“可就算只有一个人，妈妈也不愿意找你，只是不想让你最强勇者的名号受损。”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吗，做一个勇者，保护所有的人类，要比保护他的家人重要太多了。”

“反正你从来都不在乎我们，我也不需要你这样的家伙做我的爸爸！”

月凛看着李维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完。

说到最后，她的双眼已经不可避免的蒙上一层雾气。

那些怒气发泄掉后，女孩的心里又生出了巨大的害怕和恐惧。

——不要。

不要……离开……

“这就是月凛想要对我说的话吗？”

李维轻声道。

虽然算是主动引出女儿对自己的怒气，想要知道女儿隐藏的想法，但真正从女儿口中得知这一切，李维还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月凛的每一句话都仿佛一只大手，一点点攥紧李维的心脏。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女儿成长的过程，错过太多。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月歌那个魔王，居然会为了保全他的名誉，做到这种程度？

一个人将女儿养大，特意封锁女儿的消息，难道不是单纯为了这场精心策划的复仇吗？

可是，李维从理智的层面思考，如果月歌真的单纯是为了复仇，显然还有更多更直接简单的做法。

李维莫名觉得有些窒息，他无法理解，月歌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爱上我。

粉色的呢喃，似乎再次在耳边回荡，在他的心中泛起涟漪。

月凛则是呆呆看着眼前男人的双眼。

那漂亮，深邃，幽深的黑色眸间，映照着她的身形，在他的瞳中，她好像是被世界最温柔的光泽包裹着。

面对男人这般安静的注视，月凛怔了好一会，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忽然扭头，跑到外面的桌边坐着开始生闷气。

他没有生气……没有真的说出什么绝情的话，可是这种反应……也让月凛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又过了几分钟，月凛看到李维从厨房走了出来，他的手中端着一只大碗，摆在了桌上。

“我不吃！”

月凛扭头，努力摆脱那浓郁香味的诱惑。

她才不稀罕这个男人做的吃的。

虽然她连生日的时候都没吃到过，但是她就是不稀罕！

只是闻着香罢了。

“我知道你已经吃过了。这不是给你吃的。”李维点了点头。

月凛：“……”

一瞬间，月凛小拳头硬了，就连头顶的呆毛都气得立直起来。

月凛忽然觉得，心里刚才攻击这个男人的内疚一下子就没有了。

她觉得自己需要更多有攻击性的词汇。

我刚才那些话，就没让你有一点回心转意的想法吗！

真不愧是人类的勇者，还真是足够的冷酷无情。

就在月凛又开始生气之时，李维忽然道：

“当然，月凛要是愿意尝尝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月凛表情稍微软化一些。

“不过我也知道，月凛肯定不愿意随便接受我这种人的馈赠。”

月凛得意翘着呆毛，挑了挑漂亮的小眉头，骄傲点了点头。

李维继续道：“那你用劳动来换取吧。”

“……”

月凛冷淡看了一眼桌上散发诱人香味的食物，又冷冷看了一眼李维。

“什么劳动？”

她当然不愿意随便接受这个男人的好意，因为那就代表着她愿意接受他，但只是交易的话，却是没什么关系。

正好，接下来也可以让她找到机会，好好嘲弄一下这个讨厌男人的手艺。

“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困难。”李维轻声道。

“只是劳动，有什么难的。”月凛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她不想让自己的态度看上去有所缓和。

“还是不说了吧，我觉得你应该做不到。”李维忽然露出为难之色。

“你都没说，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月凛很不满，“我肯定能做到。”

她才不想被这个讨厌的男人小看。

“真的？”

李维怀疑看着月凛。

月凛不耐烦的点了点头。

李维沉默了一下，将一只勺子递向月凛：

“那好吧。你来喂我吃饭吧。”

“？”

在女孩还没有气急败坏之前，李维继续说道：“当然，月凛说到做不到也没关系的。没人会因为这件事责怪月凛的。毕竟月凛还是小孩子。”

“？？？？？”

月凛呆毛都气得立直了，才不要被这个男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待，她气鼓鼓抢过勺子。

“如果不习惯离我这么近的话，可以再站远一点。反正站远一点也不会影响到什么的，顶多就是让我身上溅到点东西，月凛还是小孩子，会有这样的失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谁会在意这种事情！”

月凛说着，又果断靠近了一些，但过了一会，她头顶的呆毛就再次翘成了一个问号。

“？”

月凛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到底不对劲在哪，总之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居然已经拿起勺子，来到了李维的身前。

这样的发展，有些超过女孩的脑容量一样，把月凛的CPU弄冒烟了。

而且这样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仿佛只要前进一步，就能一整个扑到怀里的距离。

一时间，月凛有些紧张的粉嫩脚指头都在黑色小皮鞋里蜷缩起来。

可马上，她又是挺直胸膛，给自己打气。

不对，

面对这个讨厌的男人，不应该这么胆怯才行。

“我，我们只是一次交易，我可不是真心诚意要喂你吃东西的！”

月凛恶狠狠提醒李维。

李维点头：“我明白的，月凛现在还讨厌我。”

“哼，你知道就好。”

迎着李维的注视，月凛别扭的在碗里舀了一勺，然后下意识小心的在薄薄粉粉的唇边吹了吹，板着一张小脸，凶凶道：“张嘴。”

李维笑着张嘴，月歌气呼呼将勺子捅进了李维的嘴里。

他忽然就觉得这个世界明亮了，

这个世界有他的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