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被发现在一颗位于马路中央,足有数百年历史的大榕树上。
榕树高约二十米,矗立在市中心密集的高楼大厦间,被两旁的车道弯曲绕过,显得与钢筋水泥的城市格格不入。
贺夕明知道这棵树,他上小学时每天上学都会路过这里,如今这棵树的模样也几乎没变。
这棵大榕树见证了江北市从曾经的一个临江小渔村,逐步发展成了如今的二线港口城市,当初政府规划这条路时,便特意将其作为文化地标保留。
跨过层层警戒线和路障,换上一身崭新深蓝色探员制服的贺夕明,和他的搭档姬雨晴一同来到大榕树下。
二人用手掌半遮着正午火辣的阳光,透过指缝,仰视着那具高高悬挂于树冠处,曝晒在阳光下的那具尸体。
远远望去,在光晕的模糊下,就像是榕树上长出了一块丑陋囊肿的肉瘤。
“还真是明目张胆呢……”就连平时很少对凶案现场进行评价的姬雨晴,都忍不住说道。
“确实……在这种人流密集的位置抛尸,简直狂妄至极。”贺夕明点头认同,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此时,早他们一步抵达案发现场的秦风,正在安排人员采集现场指纹和脚印。
见贺夕明二人赶来,秦风将两副双筒望远镜递去,“可算来了,这次的受害者挂的太高,等吊车开过来处理前,先用这个吧。”
接过望远镜,贺夕明得以观察得更细致。
这次的受害者相较前四位,有着很明显的不同,虽然也是特征相近的年轻男性,也被制作成了“人蛹”造型。
但其身上明显有割肉取骨的缝合刀口,而非前四次那样无痕脱骨。
这些用以取骨的刀口密密麻麻,遍布尸体全身上下,使得皮下血肉大量暴露在外,本就不成人形的尸体浑身再被血色浇灌,显得更加瘆人可怖。
并且,尸体的内脏并未被带走,而是杂乱无章地被随意挂在了周围的树枝上,染红了大片枝叶,在绿叶的衬托下,宛若一团鲜红欲滴的花簇。
二人观察一番后,姬雨晴先行给出自己观察的结果:
“这次的受害者和前几次区别很多——作案的时间、曝尸的地点、取骨的方式、内脏的处理,均不符合先前的规律,很有可能……并不是之前的凶手,而是一起模仿作案。”
秦风点了根烟,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种模仿犯的杀人动机反而更简单,要么是对人蛹案凶手的崇拜或致敬,要么就是单纯想要杀人宣泄,又妄图浑水摸鱼,将罪责推给别人……”
吐出一口烟圈,秦风揉了揉乱糟糟的卷发,咂嘴道:“啧……这种家伙作案往往没有规律,之后大概率不会再用这种方式作案了……夕明,能交给你么?”
秦风向仍在观察尸体的贺夕明投去视线,后者没有放下望远镜,而是直接摘掉眼镜,“没问题。”
随着贺夕明进入深度移情状态,望远镜中的景象迅速扭曲起来,时间开始倒流。
树枝上的血迹和内脏不断蠕动着,逐渐回流到了尸体身上,天色也逐渐从正午变回了清晨,紧接着又变回了深夜。
视角不断向上升高,最终来到了树冠之上,与凶手的视角重叠在一起。
贺夕明戴着手套,盘坐在枝繁叶茂的树干上,隐匿在黑暗中,如一头嗜血的野兽般,粗暴地撕扯出尸体的内脏,捧在手心,触感滑腻而柔软,仍残留着些温度。
像是撒网般将这些内脏抛向四周后,贺夕明又开始摆弄起尸体的造型,将其固定在枝叶间,或是贯穿,或是捆绑,手法残虐而随意。
仿佛眼前的死者只不过是一个大点儿的玩具,无论对它做出任何丧心病狂的事,都不用在乎后果……
由于望远镜的观察视角有限,加上案发现场的线索并未采集完毕,贺夕明这次的移情过程很快就结束了,但也让他对这位模仿犯有了初步分析:
“榕树通常象征着长寿与生机,这位模仿犯将受害者至于榕树顶端,表面看上去确实也有赐予新生的意味……”
“但讽刺的是,他的作案手法……完全是将受害者当作牲口一般对待,所作所为充满着侮辱与蔑视……”
“他将尸体置于高处示众,暴晒在阳光之下,是一种毫不避讳的,广而告之的嘲讽……”
见贺夕明忽然停顿,正拿着平板对他的话做着记录的姬雨晴追问道:“对谁的?”
“人蛹案的凶手、受害者、还有我们……”
“哼!还真是个傲慢的疯子。”秦风扯了扯领口,正午的太阳晒得他有些烦闷。
持续回忆着移情时所见的细节,贺夕明忽然一阵晕眩,伴随着胃中抽搐翻涌,止不住的作呕感让他下意识捂住嘴,整个人也摇摇欲坠,好在姬雨晴及时搀扶住了他。
“呼……谢谢…我没事……”
重复了好几次深呼吸后,调整好状态的贺夕明抹掉额角的冷汗,又从秦风那儿接过保温杯喝了一口,渐渐缓过反胃的感觉。
这才心有余悸地总结道:
“这位模仿犯是个极其聪明的精神变态虐待狂,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放置尸体还能全身而退,他的手段和技巧绝非第一次杀人者所能拥有的,恐怕其手上已经有不少条人命了……”
“其次,这家伙选择模仿作案,也并非是为了将杀人的罪责甩给人蛹案凶手。倒不如说,他还刻意凸显了二者间的差异以作区分,他随意抛洒受害者内脏的行为,就是故意做给人蛹案的凶手看的……”
“这是一份答卷,一份对于破蛹重生这一意象的重新阐释,没有虔诚,没有敬意,也没有阶段性的漫长蛰伏和等待,有的……只是对于过往的极端破坏和否定,以及对新生的狂热追求……”
“这种追求是急不可耐的,是不可能循序渐进的,是不在乎手段和沾染的污秽的,是必须经受残酷试炼的……即便这个过程再狼狈,也要挣扎着破蛹而出,不飞则死……”
“如果将人蛹案的凶手比作一位虔诚的朝圣者,那么这名模仿犯就是一位反叛的野心家,他多半有着凄惨的童年,经历过极大的阶级跨越或是身份转变,而这转变的代价无可估量,足以将一个普通人彻底摧毁,但他却成功跨过了这道试炼,实现了自我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