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众人靠在平台花园的栏杆上看着城堡西面的大海,此时他们刚吃过早餐,喝过热茶,身体还暖洋洋的。崖顶风不大,而太阳升起不久,昨夜的云雾也早已消融,阳光落在远处冰山之上,将这些大块浮冰映得金光灿烂。

“怎么样,这一趟来得值吗?”康森德笑着问伊芙。

“这里风景好,当然值得一看。”伊芙说,“您之前说过自己认识玛法戈王——他是怎样的人?”

“一位很有魅力的君主,强大,神秘,虽然年纪还不过五十岁,但听说他的剑术和魔法都不弱,或许还能和你父亲过上两招……怎么,你对他感兴趣?下次我去摩可拓的时候,要不要也叫上你?”

“不用了,我只是随口一问。”说这话时,伊芙不自觉地按了按施法书的皮套,那里还存放着一条神秘的吊坠,它的主人名叫纳斯铎——听说此人也是玛法戈王的朋友。

“那就以后,等你闲下来的时候。”康森德说,“闲着的人就总想找点事做。”

不久之后,李托斯也来到了这里,还和客人们聊了会天。他问众人昨夜睡得可好,又谈了谈这里的天气和海洋状况。

“这一片的海在冬季是很壮观的,但现在还不是最震撼人心的时候,或许再有一周的时间,海水就将漫过北方的大片土地,到那时你们再看。”他指着断崖之下那片长着稀疏灌木的荒地。

“叔叔,我想——我们不一定能住到那时候。”梵比鸠显得有点为难,“让我们再讨论一下吧。”

“没关系,一周的时间当然可以等。”伊芙说,“美景就在眼前,谁会不好奇呢。”

“那敢情好。”康森德说,“我刚才还想着,如果你们打算提前回去,那就把我扔在这里,我倒要看看李托斯先生所谓的‘震撼人心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景象。”

康森德当然不会急着回去,他和玛嘉茵——这对夫妇原本就打算在庄园里住上一段时间,等到南芬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再返回洛明各。

“这里最忙的一个都说不急着回去,那我们也当然无所谓了。”敏希说。

“实在是太好了。”李托斯说,“事实上,这座城堡虽大而空旷,但也仍有许多可取之处,我想,短时间内总不会让各位觉得乏味的。”

于是,伊芙一伙人就决定在这座黑城堡里住一段时间。

李托斯的城堡就如一座巨大的博物馆,而经派洛斯的介绍,他们才知道:那些挂在走廊中的油画、又或是摆放在楼梯拐角的雕塑,甚至是廊柱本身,其中都不乏名家的杰作,而这座城堡本身的设计,也同样是经由名家之手。

康森德对艺术略懂一二,他惊讶于城堡主人的收藏;但伊芙却一向不甚敏感,对她来说,还是餐厅里的佳肴与图书室的书籍才更合胃口。

而说到城堡里的饮食,客人们最好奇的就是,这里的厨子究竟会做多少种菜式。

“好像大部分都是宫廷菜。”到了第三天晚上,康森德似乎发现了一些端倪,“弗兰托一带的王族们对此或许不会陌生。”

“还是您见多识广。”伊芙问他,“所以,弗兰托一带的饮食又是什么风格呢?”

“煎或者焗,以及低温慢煮……总之,大部分的烹饪手法在咱们这里不太实用。”

羽地北部寒冷而地势高耸,对于普通民众来说,炖煮又或是将食物直接扔进壁炉里,才能更高效地将食物弄熟。

“但我还是觉得,单凭烹饪方式,是没办法做出这种口感的。”伊芙说。

就比如说她眼前的这块牛肉,吃起来有一种十分奇妙的嫩滑感。

“那是自然,研究做菜就像研究魔法一样——总有你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的小妙招。”康森德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如果没人告诉我这是一块牛肉,我都要以为这是什么鸟类的肝脏……口感实在是细腻。”说到这里,她又问身旁的仆人,“罗尔什,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这位名叫罗尔什的仆人,正是昨晚站在她身旁的那位年轻人。

“我知道一些……但我觉得,您可能不会愿意听。”罗尔什说话的声音有点小,倒像是在她身边耳语,但此人的克利金语发音很纯正——不像伊芙和梵比鸠那样带有一些沸蒙口音,也没有李托斯说话时那种意味不明的弹舌,又或是派洛斯的“菲拉奥拉兰-塔克拉塔巴”,总之,他的口音很好听。

“没关系,说说看吧。”伊芙朝他笑了笑。

罗尔什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在这两天的宴会时间里,伊芙受了他不少的照顾。昨天在参观城堡图书室时,伊芙还曾偶遇过他,当时对方正坐在窗边看书,甚至都没注意身边有人。而另一方面,派洛斯对这位年轻人也很看重,伊芙猜测,也许罗尔什以后会接替他的工作?

“好吧。”罗尔什说道,“事实上,这道很有特色的嫩牛肉和盐焗长喙鸡总会在餐桌上一同出现,这是因为制作这种口感的牛肉,必须用到长喙鸡的嗉囊……”

所谓的长喙鸡,其实是一种小型翼龙,由于这种禽类的翼膜富含胶质,弗兰托的当地人通常会把它做成肉冻食用。

“一般来说,在烹饪牛肉之前,会将这些牛肉切成拳头大小的肉块,让长喙鸡吞进肚子里,等到二十分钟之后,再将长喙鸡宰杀,将这些肉取出来,用姜汁水清洗干净……最后进行调味和烹饪。”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吃的这些牛肉,是被长喙鸡消化过一遍的?”康森德说。

“可以这么说。”罗尔什道,“在埃尔夫兰,甚至还有人试过生吃长喙鸡消化过的肉,虽然黏黏糊糊的,但听说味道也很不错。”

“听起来……有点倒胃口。”伊芙朝他吐了吐舌头。

“抱歉。”

“不,是我让你说的——再次谢谢你。”她吃完了餐碟里的肉,又说道,“就是总觉得……这道菜好像也没那么好吃了。”

吃过晚餐之后,李托斯与康森德去了隔壁房间聊了一会儿,随后,这位城堡主人又叫来了裁缝,要为伊芙量一量尺码,说要给她裁一套新裙子,对此,伊芙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做裙子又是怎么一回事?”晚上回去的时候,伊芙问康森德。

“你忘了吗,咱们第一天来的时候,李托斯先生就说过,除了咱们之外,最近还有别的客人到访这里。”

“然后呢?”

“我们可以和他们见见面,都是一群年轻人。”康森德耸了耸肩,“李托斯先生有他的主意,他准备让你明天坐在主座上,总之就是这样,别问太多……还是期待一下吧。”

“可以是可以,希望别太麻烦。”

“不麻烦,到时候你就坐在那里看戏好了。”康森德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又道,“还有,你知道李托斯的真实身份吗,我刚才才知道——他以前居然是埃尔夫兰的皇帝。”

“皇帝?”

“对,皇帝——有点像现在克利金的执政官,算是被教廷和长老们任命的一种职位,而不是世袭的国王。”康森德说,“但在当时,西海岸战争开打之后,喻教教廷的影响力也一年不如一年,所以到了后来,埃尔夫兰也有了自己的国王。”

“难道说,李托斯和埃尔夫兰的王族如今还有联系?”

“没错,李托斯·德巴尔卡是他们的老祖宗,而另一批最近到访的客人,则是埃尔夫兰王族的年轻一辈们……说起来,那地方近年来可真是战争不断啊,要平内乱,还要驱逐入侵者,这些王族们也不怎么容易。”

第二天下午,伊芙进行了一次沐浴。在卧室里,女伴们将她柔顺而黑亮的长发散开,为她梳理整齐,然后慢慢编织,最后,雪莉尔将她的发辫盘起,用两枚带红穗的簪子固定起来。在此之前,裁缝连夜赶工,早在上午就送来了新衣,是一件火红色的华丽长裙,其裙摆摇曳,上面点缀着各色的珠宝,在灯光下如星辰般明灭。

像如此光彩而惹眼的礼服,伊芙还是第一次尝试,女伴们帮她整理裙角与袖口,又为她收束起背部的丝带,而为了与这件礼裙相映衬,她今天的妆容也更偏向于明艳,尤其是那朱红色的唇彩。

就像新娘一样。在看到镜中的自己时,她在心里这样想。然而在这个世界里,可没有这种说法。

踏上与礼服同色的高跟鞋,她在同伴们的簇拥下朝着大厅的方向走去——作为集会的主角,她当然可以最后一个到场。

今晚,李托斯为埃尔夫兰的年轻一代们准备了一处舞台,让他们在这座黑城堡里进行一场剑术方面的较量,而获胜者,自然是有丰厚奖赏的。

当伊芙走下楼梯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一人身上,尤其是那些站在大厅中央穿着训练服的青年才俊们,他们视线火热,上下打量着这位神秘而美丽的少女,眼中充满着好奇与惊讶。

派洛斯为她引路,让她坐在台阶前的那张高大而华贵的椅子之上,又将一柄带有金鞘的长剑交给了她——这柄宝剑就是今晚要赐予胜利者的奖赏。

“诸位,今夜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来看看谁更技高一筹——所以,还请奋力一搏吧,我会将这柄剑交给最后的胜者。”按照事先的排练,伊芙怀抱着宝剑,对台下的十二位年轻参赛者们这样说道,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平稳。

在火红色衣裙的衬托下,少女的手指和脸庞是那样地白皙而诱人,而天生的湛蓝色眼眸,却如火焰中的寒冰,是如此的摄人心魄……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不为之心动。面容上仍显青涩的少女,在此时凭借着她那超脱于年龄的典雅雍容气质,展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成熟魅力——她叫伊芙,是以太之下最广袤的海洋,是无垠山脉最高处的雪山。

伊芙当然知道,自己坐在这里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她就是来拱火的,只要有她在,在场的青年们便能激发出昂扬的斗志。

今天的裁判名叫阿尔洛普,是城堡里的一位剑术师,他站在台上,向参赛者与看客们说明了规则,又宣读了弗兰托的旧骑士守则,让选手们抽取签牌,待分组结束后,便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这些年轻人们虽堪称是埃尔夫兰的年轻才俊,剑术方面也颇有造诣,但比起如今的伊芙,那自然是差距甚大,毕竟,这位经历过数次实战的年轻女骑士,总有着属于她的敏锐与从容,但不管怎么说,看比赛并不会让人感到乏味,尤其是此时她还坐在主座上,占据了最好的观赛位置——仆人为她端来酒水,获胜者们也都向她鞠躬致意。而在比赛中段,一位选手的登场却又有些出乎预料——罗尔什,这位年轻的仆从,竟然摇身一变,也混在了这些贵族青年之中,让人丝毫不觉得突兀。

伊芙对此疑惑不解,于是便对这位年轻人多了一些关注,同时也暗自希望他能取得每场对决的胜利,毕竟,这位也算是在上场的选手中她唯一的熟人。

罗尔什的剑术与他身旁的同龄人相比其实并不算出众,他的挥击似乎不太精准,招架时也有点手忙脚乱,好在他并不急躁,至少在心态上要好过其他对手,因而就算有所失误,最后却也都能有惊无险地取胜。伊芙猜测,或许罗尔什也和自己以前一样,是半路出家,所以他的剑术基础才不够扎实。

很快,这场剑术比拼进行到了后半段,胜利者们一路走来,其对决也显得更为精彩一些,在此过程中,罗尔什运气还不错,他不仅赢了前两场的比赛,还在半决赛之前抽到了空签,最终与另一位名叫伯米希的年轻人直接进行最后的较量。

稍作休息之后,两位选手从方形场地的对角线处走进比斗区域,他们在裁判阿尔洛普身前站定,然后朝对方鞠了个躬。阿尔洛普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让他们各自退后三步,然后才宣布比赛开始。

金发的伯米希比他的对手更为自信一些,而显然,他也的确有这个实力——两人的剑术水平并不在一个层级上,当一个靠运气的和一个靠实力的人狭路相逢时,其结局其实是显而易见的。

在这场对决中,罗尔什几乎全程都在招架和后退,他先是输了气势,然后又陷入了被动,最后不得不主动脱离了比斗区域……对于看客们而言,这场决赛是乏味且毫无悬念的,而这其实也算是一种颇具戏剧性的结局。

伯米希是个样貌英俊的小伙子,或许是因为同为埃尔夫兰人,伊芙总觉得他的样子和雨切有些神似,但从此人现在的表现来看,伊芙对他却有些喜欢不起来。伯米希轻松获得了胜利,而作为参赛者的朋友们也都走上台去向他祝贺,这位冠军此时高兴极了——伯米希顾不得同伴们的询问,也没有对输掉比赛的对手表达关切,他将手中的训练剑放在了一旁,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伊芙身前,等待着这位高贵而神秘的少女赐予他胜利者的奖赏。

伊芙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有着看台与高跟鞋的衬托,她倒是比这位年轻人高出一头,所以气势也更盛。

“您瞧,是我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您认为我今晚的表现是否能让您满意?”伯米希问她。

伊芙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在青年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随后,她将怀中的宝剑交给了他。

当伯米希双手接过宝剑的时候,却又听见少女说道:“您的剑术水平的确担得起冠军的称号,不过……毕竟路还长,不能过于骄傲。”

对此,伯米希愣了愣,在听到这句话时,他心中略有些不快。

“您说得有道理。”青年说道,“但剑术这方面,其实也不像您想得那样轻松,这其中的辛苦可能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所以——还请原谅我刚才的失态。”

听到这愣头小子敢这样说,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康森德和李托斯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伊芙回头看了这两人一眼,而这一瞬间,康森德似乎又从这小辈的眼中读出了一丝蔑视的意味来。

一切正如李托斯的预料,骄傲的伯米希上钩了,而且马上就要落入陷阱。根据先前的计划,伊芙此时决定这样说:

“您觉得,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懂行?如果在剑术方面我能打得赢您,这算懂行吗?”

“这……当然算,可是……”

“那好,我们就来试一试。我知道,您现在显然已经疲惫至极,所以我也不准备占您便宜——就穿着这一身,按照刚才的规则和您比试一场,您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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