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钟昕雨去江辰家里吃晚饭的这个晚上，在城市另一头，一家老字号大排档内，却是少见地只接待了一桌客人。

倒不是生意不行，而是这家大排档今天晚上被那桌客人直接包下了。而原本此时应该已经忙到热火朝天的大排档老板兼厨师此时却是有些笨拙地处理着这些他极少接触到的食材，那谨慎的下刀动作甚至给人一种他是在削火药的感觉。

这桌客人只有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位穿着朴素的女人。

尽管已经包场了，不过大排档旁边马路上时不时路过的汽车，包括大排档本身就不是很隔音的环境还是让其中那位男人有些不适应。

他微微点头看了看手表，然后拿起了一旁的红酒，似乎是要吩咐别人去开酒醒酒，但又想到了什么，挤出一个笑容，自己用开瓶器扒开了木塞，给两人的杯子里都倒上了一杯。

倒是女人似乎对于这种环境很是习惯，不过她今天却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注视着男人，也注视着两人中间的折叠桌上那两杯微微荡漾的猩红酒液。

“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当初来到这座城市，我们赚到第一笔钱之后，就是来这边吃的，当初这家店还没有将旁边那家面馆也租下来，老板也是刚刚开店没多久，价格在这一条街上算是最便宜的。”

男人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追忆，“那一餐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下馆子，当时花了多少钱来着？我只记得把这笔钱花出去之后，我可是心疼得事后两三天都没睡好。”

“十六块三毛，点了三盘菜，一瓶啤酒，就在这儿，这张桌子。”女人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我记得我们当初在这里还说了很多话，我说，既然出来了，那我肯定是不甘心回到那个穷沟沟里去的，我要留下来，不但要在这个城市里活下来，还要能站起来，比那些过来开工厂的洋老板还威风。”

男人轻轻晃动了晃动手中的高脚杯，尽管他此时坐在塑料凳子上穿西装喝红酒的样子怎么看都有种违和感。

“那这些年，你也应该实现你的梦想了。”女人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她伸出手微微将自己面前的那杯红酒给推开，“不好意思，我已经十多年没喝酒了，现在也不想喝了。还有，或许在这种地方，并不适合你品这么好的红酒。”

“舒兰，这么多年了，你的性格却还是没变。”男人沉默了一下，也慢慢放下了酒杯。

“二位，你们的菜。”老板此时满头大汗地将自己按照平时做法炒好的菜端上了餐桌，他此时甚至有了一种为食材惋惜的念头。

钟舒兰，或者说是钟院长此时默默注视着这三盘似曾相识的菜肴，却没有急着动筷子，她抬起头，慢慢看向了此时头顶也早出现银丝的男人。“齐建军，要我来这边，应该也不是简简单单地吃顿忆苦饭吧？”

齐玉轩听着钟院长嘴里那个已经很久没有人说出来的旧名字，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不过很快，这一抹神采就消失，他看着这比他更早接受风霜洗礼的女人，脑海中却是不由想到了记忆中那一道抹不去的转身。

“我这次来，是想舒兰你帮忙，帮帮我们一起拉出来的那个班子。”齐玉轩看着钟院长的眼睛，慢慢开口。

“我记得，当初我们说过，从此之后，各走各的，不再见面。”钟院长的声音终于略微出现了一丝波动。“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早就放下了。”

“你真的放下了吗？”齐玉轩略微凑近了一些，一双眼睛像是有侵略性一般盯着钟院长，“你要是真的放下了，会一直待在那个小破巷子里？你要是真放下了，那你这些年又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钟院长微微摇头，只不过她放在桌子下的右手却是微微握住了自己的衣服。

齐玉轩看着钟院长，眼睛慢慢眯起，她还是跟当年那般迂腐。要不是此时自己的处境真的很不妙，甚至都可以说是被群狼环伺，随时可能被墙倒众人推的境地，他也确实不愿意再来找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不过想到自己目前所处的困境，他还是不得不强行打起精神，看向了钟院长，“房子的事情也只是小事，实在不行我可以在附近给你建一个一模一样的。之前提起，也只是想要跟你见面聊一聊罢了。”

钟院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他。

“我想要再次推行那个计划。”齐玉轩看着钟院长，慢慢说道。

“不行，当初那个尝试就已经说明它的问题非常严重，根本达不到预期的效果。”钟院长没有丝毫犹豫，“而且长期使用还会造成不可逆的后遗症，这根本就是一条行不通的路。”

“我知道它行不通。”齐玉轩等到钟院长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之后，才慢慢说道，“可其他人却并不知道，我也不是想要将它给真的做起来，而是想要将这个概念。等我们把它铺开，炒起来之后直接套现。这样就算造成了什么结果，也并不是我们的产品出问题，而是那些二轮进场的家伙们利欲熏心……”

“我不可能接受的。”钟院长霍得站起身，她看向了齐玉轩，胸口却是微微起伏。“齐建军，这么多年来，你真的是没有任何变化，你这种自欺欺人又有什么用？良心？你确定你还有吗？”

“钟舒兰，当初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是你。”齐玉轩看着钟院长，眼睛微微闭上。“这个项目的前期准备我已经铺开了。确实，正如外边传言的那般，我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所以这个项目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齐建军，你真不会以为，你拿那房子就拿捏住我了吧？”钟院长此时深吸几口气，这才慢慢说出这句话。

齐玉轩看着此时胸口起伏的钟院长，却是轻轻笑了，然后举起了酒杯。“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对了，那最后一杯？不管是为了合作愉快还是告别。”

钟院长却是直接转身。

齐玉轩慢慢放下酒杯，默默看着钟院长离去的背影，眼睛却是慢慢眯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