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人的一生中有许许多多个雨天。
但是对于刘思而言,她几十年的记忆中就只有一个雨天,而且永远也只有那一个雨天。
那是灰暗的天空,那是淅淅沥沥的冷雨,那是古老森林的泥泞地面,那是仿佛野兽般沉默矗立的破败木屋。
她其实不应该去那个地方,因为那里除了冷雨什么也没有。
她在那里甚至找不到任何一处可能是与她女儿有关的痕迹,就仿佛她的女儿从来都没有来到过这里。
因为这个腐朽破败的木屋本来就和生命力旺盛澎湃的十八岁少女的命运毫无相交的可能性。
原本应当如此的,是的。
如果她没有和她的女儿赌气的话。
如果她能听丈夫的劝和女儿服软的话。
如果她能和丈夫一起早一点去寻找女儿的话。
如果她能明白自己的问题的话。
如果她能多了解女儿一点的话。
如果,真的有如果可以说的话。
那年的五月份,一天,她一个人,同时参加了两场葬礼。
一场是她丈夫的,另一场是她女儿的。
隔着栏杆,两具棺材同时滑入熊熊火焰中,她平静的看着,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来。
她站在火葬场的门口,手里捧着两个骨灰盒。
左边是女儿,右边是丈夫。
就仿佛是一家人唯一一次手挽着手逛街那天一样。
只是,今天这两个人都变得好小。
小到刘思觉得她已经找不到他们了。
天空灰蒙蒙的,飘着零星的雨丝,火葬场门口刚好要死不死的开了一朵明黄色的野菊花。
真是该死的五月,这雨居然这么冷,冷得人的心都几乎要停跳了。
刘思这样想到。
但是她不愿意深究自己脸上的那两道暖意,就像她已经不愿意去深究对与错。
她只是抱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三个人一起了回家。
崔雨晴已经死了。
可崔雨晴是谁?
冷雨已经快要忘记了,在五年前从那个腐烂泥泞的木屋里被苗建设抱出来之后,她就只记得那天晚上冰冷的雨点。
所以她亲手杀死了崔雨晴,就在那个散发着霉味和腐朽气息的木屋里。
她把崔雨晴砍成无数截,希望以此来赎清她肮脏身体里的罪业。
然后把残肢碎块埋入大地,让她再次回到自己的来处,复归天地。
而现在,她是冷雨,也只是冷雨,只能是冷雨。
从廉价出租屋的床上起身,床头的闹钟已经指向早上十点钟,另一张床上的苗建设早已经不知所踪。
他已经三天没回来了,她有些担心。
因为以苗建设的能力,他接手的那个任务不应该花费这么长的时间。
她准备去打探一下情况。
一边从衣柜里随意拿了件外套披上,一边敲了敲桌子。
一只黄绿色的蟾蜍应声从床底蹦到了桌子上,然后顺势又蹦到了女人的肩膀上。
“二宝,你能感觉到建设在哪吗?”
蟾蜍的小眼睛动了动,然后叫了几声。
女人点点头,然后带上了兜帽,打开了门。
眼光有些刺眼,但是她不得不习惯这一切。
在兜帽的阴影下,隐约能够看见女人左侧脸上有一些不规则的疙瘩,让女人的脸看起来有些渗人。
这时,楼下的一个带着墨镜的老太太刚好正坐在一个躺椅上晒太阳。
冷雨快步走下楼,然后对老太太喊了一句:
“张姨,晒太阳呢?”
老太太听见声音朝冷雨这个方向探了探头。
“啊?是雨丫头啊,建设这几天没回来吗?
最近好几天没听见他声音了,你们小两口是不是吵架啦?
哎呦,一日夫妻百日恩,年轻人要知道相互理解相互包容,建设他这人呐除了有点轴之外,那都是没得挑的,雨丫头啊,你真别跟他一般见识。”
冷雨冲躺椅上的老太太笑了笑,虽然她知道老太太其实根本就看不见。
“没有,张姨,您想多了,我们两个的感情好着呢,你就放心吧。
建设他啊,最近是出差去了。”
“哦哦,出差,出差啊,出差好啊,这说明这个,公司看中建设,所以才派他出去,对吧,你也不要生他这个气。”
“您想多啦,我可没功夫跟他生气。
这样,你先晒着太阳,我出去一趟,买点菜回来,你看要不要我给您带点什么东西回来?”
“哦,不用不用,那冰箱里都还多着呢,你去忙你的去吧,不用操心我。”
“好,那我走了啊。”
“好,好。”
最后看了那老太太一眼,冷雨走出了破败的院门。
苗建设这次接的是私人任务,具有一定的保密性,很多信息都不对外开放。
不过「咒」这个组织由于内部势力派系庞杂,所以很多规则基本上就只是纸上的一个规定,实际上根本没人遵守。
即使有些规定确实找专人落实了,基本上也到处都有人提供空子给你去钻。
只要你有钱,或者有实力,那基本上就能在「咒」里面混的风生水起。
冷雨和苗建设两个人都属于是有实力,但是没野心的那种人,所以两个人一直都过的非常低调。
除了苗建设的几个朋友偶尔会过来交流一下信息,或者干脆就是来聊聊天喝喝酒之外。
一直陪伴着两个人的基本上就只有彼此,以及楼下那个房东老太太。
说是房东,其实她根本就不愿意收他们两个人的房租,每次强行送过去,第二天基本上也都会被老太太给放在门口。
老太太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在这个小院子里几乎活了一辈子,所以对整个楼都几乎了如指掌。
即使看不见也能行走自如。
所以他们两个决定要给老太太养老来充当房租。
冷雨其实一直不明白苗建设当初为什么会救她。
起初她是觉得苗建设很可能是想拿她当实验材料用,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结果苗建设居然直接把她带到家里,还让她洗了澡,换了一套他的衣服,甚至最后还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碗蛋炒饭。
她当时已经来不及想太多,就当是断头饭一样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可是当晚苗建设留下一句让她早点睡觉之后居然直接就走了,然后一夜未归。
她忐忑不安的在单人床上躺到半夜,然后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等到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苗建设正在房间的另一边铺一张新床,旁边桌子上是一袋小笼包,一袋油条,然后还有两杯豆浆。
她不明白,疑惑的看向苗建设。
另她意想不到的是,苗建设居然也一脸疑惑的看着她,然后恍然大悟的说了一句:
“失策啊,原来你是比较喜欢吃千层饼的那一种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