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简单穿戴一番,想去院子里看看星空,没曾想看到公孙若早就坐在屋顶上发呆,她像是有心事。
“若儿,你不睡觉?”春季的夜风带着些许未消融的寒意,叶霜月裹紧了上衣,坐在藤椅上。
“我在想师兄。”公孙若托着下巴,“我是不是逼他太急了?他是不是已经讨厌我了?”
小姑娘的心思最是磨人,今朝是他喜欢我了,今夕便又成了他不喜欢我。叶霜月一直觉得自己不擅长当师长,毕竟她自己都算不上一个成熟的人,更何况为弟子开导心理呢?
公孙若又担心起来:“还有,叶冷星会不会折磨师兄?唉……想到这些,我根本就睡不着了,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不和师兄闹情绪了。”
叶霜月默然不语,她其实也好不了多少。她记得以前杜玉病愈刚醒时,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子里发呆,看着莲子镇方向,偏偏什么也记不得。每当这时,她便会拉住杜玉的小手,告诉他,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无论去到哪儿也不会丢下你。
也许是从杜玉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讷讷的影子吧。毕竟当年在师傅门下时,她和冷星就是两个极端。妹妹叶冷星跳脱活泼,胆大妄为,她却安静内敛,讷于言行。
她在地上看到爬过的蚂蚁,轻轻一叹,挪开鞋履给蚂蚁让道。
对于她而言,这凡俗世间,其实与蚂蚁差不了多少,如果杜玉不能在玄法上有所成就,早晚有一天要如蜉蝣般朝生夕死。叶霜月已经体验过一次亲人离世的痛楚了,她不想再体验一次。
玉儿,你一定要平安无恙。
叶霜月看着高悬夜幕的白玉盘,长久不语。
*
“杜玉,是入我门,还是坐以待毙?”
叶冷星一扫之前那亲切如邻家姐姐的气质,语气狂放,如同施舍恩赐的暴君。此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叶冷星,不再以师叔的身份迁就杜玉,而是以天下第一魔头的身份强迫杜玉在此时下决断。
杜玉看着不远处那条流淌的小河,其中流淌着足以葬送整个莲子镇的剧毒。他其实没有选择,若是等到后天,那便为时晚矣。他也没有埋怨叶冷星之意,如果没有叶冷星,他可能就是被毒害的众多镇民中的一份子,只能等到悲剧发生后才能悲愤欲绝地叫嚣着复仇。
“……师叔。”杜玉语气沉重,“你为什么非要我学杀法?”
叶冷星摇头:“我没有逼你。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我希望你学杀法,是因为我讨厌姐姐的立场、态度,我要拿你向她证明,玄杀之辩,杀才是大道!”
真是够自私的,为了一己之利,操纵他人的人生,他这位师叔性格恶劣却毫无自知。
然而,此刻杜玉却必须仰仗他这位自私的师叔。
“师叔。我愿意学杀法,但我有一个请求,我依然称呼您为师叔,因为在我心中,我的师尊只有一人。”
“哼……这样也好。”叶冷星微微翘起嘴角,她对这样的结果已经很满意了,“我会代你向姐姐传信,她自有办法化解河流中的蛊毒。但你必须……”
话至一半,叶冷星飞身欺近杜玉,一把捏住他的咽喉:“果然,你这门武功练了多少年了?”
杜玉强忍着脖颈处的不适:“我只练了无涯功,练了八年。”
“无涯功,什么破名字。”叶冷星一笑,“正好,省了去练那些乱七八糟武功的时间!”
说着,一股内力通过她的直接流向杜玉的咽喉,直入丹田。她松开捏住杜玉喉咙的手,杜玉退了半步,只觉腹中、胸腔中汹涌难耐,那温顺了八年的无涯功内力居然被叶冷星注入的外力搅得天翻地覆、凶暴难抑。
“师叔……你这是……”杜玉尽力调整内息,却感到叶冷星那道内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叶冷星是在耍他,她其实只是要杀他!
叶冷星冷声呵斥:“经脉改运时不要说话!原地盘坐,静心感受我留给你的内力,按照那道内力的路线重新调整功法!”
杜玉依言照做,与此同时,叶冷星的声音传来:
“杜玉师侄,你且记住,我教你的,便是逆运所谓的无涯功。”
逆运无涯功?
“无涯功本就可以逆运,只是你师尊从未告诉你!顺运是玄,逆运是杀!”
“一旦投身杀法,则再难回头!若是心有杂念,则必定走火入魔,到时无论是我,还是你师尊,都不可能将你救回!”
“正所谓一念善恶,从今往后,你需保证行事需顺从本心,不再顾忌世俗观念,如果心念不一,以你目前的修为则必死无疑!”
叶冷星说话间,杜玉体内的无涯功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第一次如此明显地感知到自己的经脉,甚至连那断绝处也可感可知。伴随着一阵剧痛,无涯功居然在用内力生造经脉,将那断绝处用粗暴无比的手段强行续上。
与之前那润物无声、疗养身体的无涯功不同,此时的无涯功就像某种魔功,贪婪地吸收身体所有养分来稳固经脉。
“逆运的无涯功已是当世绝巅的功法,因为你师叔我主修的也是此法!”
“逆运无涯功乃是无可辩驳的魔道功法!它对营养、能量的渴求堪称可怕!寻常的按部就班的资源根本无法满足它,你必须一直在掠夺资源的路上,稍有停滞,它带来的反噬将让人悔不当初!”
“除此之外,它还有一大副作用,当你第一次运转新的无涯功时,你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将被无限放大,成为你的欲望,正如我渴望复仇一般。杜玉师侄,好好感受一下来自毒宗的仇恨!让它成为你变强的动力吧!”
杜玉紧闭双眼,大汗淋漓。在他的脑海中,无涯功化作一头遮天巨兽,正要将他彻底吞噬。
那遮天巨兽是由满到几乎溢出的仇恨组成,有当初在毒林里称呼他为“路边野狗”的马脸男,有对着河流下毒的裘红衣,还有数不清的,穿着黑色长袍的毒宗来敌。
就在杜玉要被仇恨彻底淹没时,他忽然在一片黑暗中发现一抹亮光。
那不是亮光,而是一片雪地。
师尊叶霜月拿着芦苇杆编成的扫帚扫着积雪,旭日被她的身影恰好遮挡,白色的棉质袍子透着颗粒状的暖色光芒。
她见到杜玉,温柔地呼唤一声:“玉儿~到这儿来~”
杜玉莫名止不住眼泪,他朝着那唯一的光亮伸出手。他内心深处的渴望,想要变强的真正原因,居然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复仇。
他渴望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