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平日不信有鬼,今而又望其真有。”

——

立冬之后,天气渐寒,偶有下雨,亦尽是夹风带雪。

默白走后,子书娥只是木讷地对着遗体发呆,也许是泪水早已流干,下葬那天,她竟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身边的人都在劝她看得开一点,这世上的好男人一抓一大把,以她的条件,就是找个高富帅都毫不为过。

“哎呀,别伤心了,换个角度想,你现在不也恢复单身了吗?不用再活在他之前对你施过的小恩小惠的阴影下,而且也不需要感到愧疚,毕竟这件事又不是你的错……”

旁人安慰的话语,似一根根磨得锋利的针,不仅深深扎进了子书娥的身体,更把她的心搅得稀碎。

小恩小惠?

将近十年的爱情长跑,从大学到读研、考博。

每次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是他在旁边默默鼓励,每次自己为学费发愁,他都会故意装阔地说出那句熟悉的话:“不就是几千块钱嘛,我包了!”

生病了有人照顾,难受了有人倾诉,孤单了有人陪,不开心了有人哄,撒娇任性都有人笑着包容。

默白为她做过的全部,一切在身前身后不求回报的付出,她忘不了,更不敢忘!

所以,自己才会那么拼命地工作,只是为了拿到奖金后好好回报他。

一起去海边,观潮涨潮落。

一起去爬山,看日出日落。

一起去看花,赏春夏秋冬。

马尔代夫群岛、恰米利卡山、普罗旺斯花海……都是她们在睡前所憧憬的圣地。

那时候,狭窄的出租屋没能隔绝两人对世界之大的幻想,两平米的窗也阻挡不了夜里观星的浪漫。

明明……这一切现在都能实现了。

住在属于自己的大房子里,养养花,逗逗宠物,周末陪着孩子去公园散步……

明明……只要有了钱什么都能办到的……

明明自己这么难过,这么伤心,可是为什么就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明明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明明只要自己那天晚上不乱发脾气。

明明只要告诉他自己不饿。

明明……

明明一切都不该发生的……

明明她们可以很幸福。

都是我的错。

都怪我。

对不起。

可惜,没有人会温柔地摸着子书娥的头,告诉她——没关系。

子书娥最终还是辞去了研究所的工作,哪怕老板和同事极力挽留,开出了极其丰厚的待遇。

她想,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买一块好点的墓地了。

一切处理完毕,子书娥精疲力尽地回到了家门口。

在此之前,她不敢踏进这里半步。

她害怕自己真的会崩溃。

犹豫许久,子书娥终究还是掏出了钥匙。

“咔擦。”

锁开了,可似乎又有什么东西锁上了。

“我回来了。”

意料之中的安静,回应她的,只有楼下邻居的争吵声。

那时候,两人常常把偷听邻居吵架当成一种消遣。

没有熟悉的饭菜香味,唯一存在的,是桌子上那个早已腐烂的苹果。

还记得那天出门前,默白让她带上,路上吃。

可她嫌麻烦,说回家再吃。

没想到,再次回家,竟相隔了十天。

原本饱满红润的苹果,如今也变得腐烂发臭。犹如她对默白的爱,没有保质期,却再也无法兑现。

怔了许久,子书娥终于想起要进屋,可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进屋要先脱鞋。”

她愣住了,似乎心被什么东西死死揪住,让人喘不上气。

换完鞋后,子书娥终于安心地进了屋。

二十平米的出租屋,仅在门口便能一览无余,一张小床,被子叠的整齐,一扇窗户,阳光略微透进,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一切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整洁而温馨。

子书娥疲惫地倒在了床上,想要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咕咕叫的肚子似在催促她尽快进食,无奈,只好强撑着眼皮来到冰箱面前,却发现上面贴着一张便签:

“冰箱里有你爱喝的汽水,但是不准你在生理期时喝。”

子书娥呆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了微颤的手,将冰箱门打开。

汽水、水果、塑封的便当、提前买好的食材……

她不会做饭,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便当身上。

所幸,便当是提前做好了的,上面贴着保鲜膜,只需要稍微加热一下。

关上冰箱,子书娥正欲打开微波炉,目光却再次被上面的便签所吸引。

“微波炉可能有点故障,你先别用,等我有空修修。”

她呆了好几秒。旁边这堆工具,似乎正是为此准备。

她第一次拿起了螺丝刀,想为这个拮据的家尽一点绵薄之力,却发现自己螺丝孔在哪都找不到。

“嘶拉……”

冷凉的饭菜并不好吃,可起码能够果腹。

吃完饭后,胃难受得紧,子书娥只想赶紧睡着,忘却所有痛苦与悲伤。

半夜,子书娥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猛地往床下呕吐,这时才发现,被褥和枕头已彻底湿透,眼角泪痕未干。

她终于哭了。

直到次日天亮,才终于昏沉睡去。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明存在吗?”

莫名地,子书娥想起了默白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倘若这世上有神明存在,那如今默白也应当化作鬼魂,伴在自己左右……

想到这里,子书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把所谓的科学真理抛诸脑后。

朝圣、祷告、读经、烧香跪拜,清真、犹太、基督、佛教道教。

子书娥俨然成了虔诚的信徒,一切她所知晓的宗教信仰都必须涉足,哪怕是修得再小的庙宇,也必定要进去祈告一番。

可无论她做得再多,再怎么努力,却都无济于事。

她终于发现,最虔诚的祈祷,只在医院之中。凭借自身的能力,她很快便在江城的一所医院办理了入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麻木不仁的心感到轻松一些。

可终于,在一天夜里即将换班的时候,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毫不费力地摧毁了她苦心搭建的心理防线。

她想,这个可爱的孩子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

楚秋时现在很纳闷,从昨晚到现在,面前这个女医生有事没事就往病房里跑,每次都待得许久,目光从未离开少年稚嫩的脸庞,好像比自己还关心病床上的男孩。

思索之际,秘书不知何时已来到了病房门口,告知她公司有要紧事需要处理。

无奈,楚秋时只好依依不舍地起身,在纠结与煎熬中离去,临走前还不忘轻吻默白光滑白净的额头。

“小白要好好在这里休息哦,等会我就回来接你回家。”

见女人走后,子书娥反倒变得坐立难安起来,原本宽敞的病房,此刻却像是堆满了东西,压得人心头难受。

与此同时,装睡许久的默白终于松了口气,却又苦恼起该如何面对这位冷艳的女医生。

又等了许久,见子书娥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默白最终只好“醒”了过来。

“你终于醒了!”

见少年终于睁开双眸,子书娥难掩心中喜悦,所有陈杂的情绪此刻都写在了脸上。

见状,默白不禁吓了一跳,越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把脑袋埋进被窝,企图逃避这狗血的现实。

“对不起,我是吓到你了吗……”

看着犹如惊弓之鸟的男孩,子书娥心中愧疚如潮水般汹涌,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淹没。

“真的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觉得你特别像他……”

子书娥默默喃道,声音越来越小,却还是被蒙在被窝里的默白听了去。

他明白,自己是时候全盘托出,把一切解释清楚了。

即便,极有可能被人当成精神失常看待。

“其实额……”

刚一开口,默白的咽喉像被死死扼住一般,再难发出任何声音,紧接着,痛苦蔓延到全身上下,好像要把他活生生折磨死。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那家伙说过的奇怪话语。

那更像是一种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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