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身体里也有。”

听了我的话,玥长杉显然愣住。

他的视线困在从我手臂一直往外冒的深红色浓香,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总之还是先把血止住。”

玥长杉放下手中茶盏,声音沉沉,从我身边坐的位置下拿出箱子。

我有些出神。

明明我说的事对于任何一个人外来者说都是天大的恐怖故事,他反倒一直纠结的是我手臂上的伤。

明明可以自愈,又为何多此一举。

玥长杉从里面取出纱布,还有之前没用完的伤药。

他站起身看着我,方才的窘迫已然抛却。眼底闪过片刻的纠结后,才对我说:“劳烦姑娘把手给我。”

玥长杉比我高出一头,这样坐着,我更是需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神情。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么仰视他人,但玥长杉专注地视线停留在我的手上,未敢往别处瞧的模样让我起了别样的心思。

我故意沉下身子靠近他,抬起被划开的手臂放在胸前。

以他的视线,应当是看的很清楚。

果然,玥长杉仓惶地移开眼睛,语气慌张像是失了语言组织能力,估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礼法有道,行如风坐如钟。姑娘,还请你,你好好坐着。”

我哎了一声,委屈道:“我今早站的腰酸,只有这么坐才会舒服些。”

听着我的话,玥长杉犹疑地转回视线,与我对视。

我佯装可怜模样,他拿我没办法,便只得紧紧盯着我的伤口,做出目空一切正气凛然地模样。

“那就,多有冒犯。”

话音落下,他飞速地将药瓶沿着我手臂上的伤撒上,然后用纱布缠上那道狰狞的划痕。

期间虽然没有肌肤之间的接触,但做完这一套动作后,他耳根已然通红,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有些好笑。

“真是多谢你了。”

我收回了手,他也松了一口气,回到原来的位置端上那杯还散发着热气的茶水。

“终归伤害自己也是疼的,姑娘你以后,还是不要轻易这般。”

他的不忍发自真心,和先前每次对谈时的语气都不同。

玥长杉的变化,我心知肚明。

他这么主动关照,反而让我有些不适应。

其实我可以质问他“你是在同情我吗?”“你觉得我很可怜对吧?”这样的话,然后就可以看着他想解释又愧疚的模样,取回自己暗中作祟的自尊心。

但是,会同情可怜他人的玥长杉才是真正的玥长杉,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是我而已。

俗话也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博取同情本就是我的手段,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已经无足轻重。

“与其担心我,你就不担心你自己吗?”

刚才那么一下打乱了我原来想说的话,我整理了一下脑海里杂乱的思绪。

茶盏里的茶水不经意间已经见了底,我说着又为自己满上一杯。

玥长杉耳根滚烫,注视着茶盏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既然说会让我完好的出去,相必应是有对策的,我相信你。”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一句。

“我也相信懿珍前辈。”

我绕有深意地开口道:“人总会变的。”

“你就不怕我爹骗你?在这合欢宗十余载,正常人都得变得疯魔,你就真的没怀疑过他说的话?”

我说着手指摩挲白玉杯温润的边缘,玥长杉忍不住抬眼看我,他的手也不由紧了紧。

“真假是非自在人心间,懿珍前辈眉眼清正,我是信的。”

玥长杉心定了定,继续道:“我知道姑娘你身不由己,姑娘你有想让我做的事也但说无妨,我会倾尽绵薄之力。”

意料之中的话,却隐隐让我很是不爽。

明明我们应该正在以姬婳的异香展开对弈,但这家伙的切切关心总是把话题拐到十万八千里去。

“前路未卜,生死难料。”

我沉下声音直接把话题又拉回正轨。可不能因为他一句“我信你”就让我刚才那一刀白划。

“就算我有八成把握,也不能保证你一定能走出这里。至于我想让你做的事等你逃出去以后再说吧,现在言归正传。”

玥长杉看我神色少有的凝重,他正襟危坐。

“姑娘请讲。”

“姬婳种在你体内的香,我昨天已经帮你除了。”

听我这么说,玥长杉脸上也没露出喜色。

“若是这般容易根除,姑娘也不会和懿珍前辈受困于此。”

他很快想到其中关键,一双眼睛清朗,面色认真,等我继续说下去。

“的确。”我缓缓叹了一口气,“你身体里的香虽然种的不深,不过一旦入可骨血烙下印子就难以根除。”

“我这些年唯一相出的办法就是以香换香。”

在玥长杉不解的视线中,我解释道:“合欢宗的秘法以香为主,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玥长杉点头道:“略知一二。”

“姬婳有的异香,我也有。我的虽说远不如她,但至少能在她彻底烙印你之前把她的记号替换掉。”

他听着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但凡是个人听到自己身体里的记号只是从一个人换成另一个人的印迹,想着也是不舒心的。

我徐徐解释:“你不用担心,这种香自然是有解法的。姬婳每个月给我的解药这些年我自然是分解过,也尝试制作。”

玥长杉捧着茶看着我眼睛,认真地等待下文。

“只可惜,里面最重要的一味药是持香之人的血,我弄不到。”

我有些遗憾地说着,继而对玥长杉感慨道:“但你就不一样,换了我的香,你只需要拿我的血当药引子。每日服送药丸,约莫只需月余的时间,印迹就能彻底清除。”

玥长杉思量着,最后松了一口气,应当是信了。

不过马上他又是想到了什么,犹豫地开口问:“那姑娘你和懿珍前辈的异香又该如何解去?相必姑娘你也应当是试过……为何……”

从我爹来这里一遭后,玥长杉对我们的情况倒是挺关怀。

我呵呵一笑。

“我是她血脉相连的女儿,我爹是她的男人,我们的香早已渗入骨髓,几乎无解。不过我们的事就与你无关了,你也不用多想,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我有意戏谑地笑了一句:“万一我是骗你的,也说不定呢。”

玥长杉握着茶杯不语,我静静看着他内心挣扎纠结思绪翻飞,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深红的浓香散去,杯中茶香又开始缓缓浮动。

过了这么久时间,玥长杉手中未动的茶依旧滚烫。只因为白玉杯不是普通的杯子,暖玉做的杯身温温润润,倒入其中的茶水不会因为凉薄的空气而渐渐变冷。

就这样握在手里,也算是让混乱的心绪有了暂时的着力点。

良久,玥长杉似乎也觉得这样的气氛不妥,他深思熟虑后,郑重其事地开口。

“我相信你。”

这次与先前那次不同。

玥长杉捧着茶杯,当着我的面饮了一口热茶,冷肃的空气很快染上他嘴边呼出的温热雾气。

小饮一口后,他顿了顿,继而将一杯茶一饮而尽。

我看着玥长杉把杯子放在茶盘上。

他看着我,眼睛清亮,纯粹又干净。

我心头蓦地有些沉重。

说起来按书中所说的那般,在玥长杉没死前,姬婳能算作玥长杉的半个杀父仇人。

那么身为流着他半个杀父仇人血脉的我。

初次见面,要怎样获取他的信任?

我想,应该是。

等价的筹码。

有效的诚意。

悲惨的过往。

共同的敌人。

付诸美色取悦。

然后由我清纯可人的爹出场,将最后名为信任的纽带牢牢锁住。

两天。

获取玥长杉的信任,我只用了两天时间。

玥长杉那双不再无时无刻戒备抗拒的眼睛,玥长杉向我表达的诚意,是我最完美的答卷。

远比我几年前刚开始谋划时预计的时间要短,对于这个结果,我现在应当觉得非常满意。

只是,真看到他如此时,少有的良心竟然在我心底开始作祟。

“你真是……”

我抬起袖子掩住嘴边的苦笑。

杯中茶水随着我的动作一饮而尽,嘴边的话由着滚烫的茶水吞入腹中。

其实,我骗了他。

他体内被我种下的香,不会因为我的血而消散。

我的香,我的血,会随着时间融入他的身体里。

一直到最后,印迹彻底种下。

玥长杉将会完完整整的,成为独属于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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