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躺倒在血泊中的勇者大口地拼命喘息着,麻木地感受着体内生命力的逐渐流失。

他的胸口连同那件破旧的皮质护甲被贯穿了一个洞,肺部像一个破风箱般艰难地拉扯着空气。

“起来,接着战斗!”一个低沉的男声在不远处向他怒吼着。

勇者转过头看去,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位教官。

同时也是非常严厉的一位教官,在得知勇者拥有不死的加护后,向来都是真刀真枪地进行训练,从不顾及是否会将他杀死。

勇者望着这尘土飞扬的训练场,感到无比得熟悉,忽然想起这是他第一次死在这儿的场景。

教官走向勇者的身边,高大身形投下的身影遮蔽了他的视线,他从教官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冷漠,还有一丝无法透露的不忍。

这让他想起,在那场惨烈的战斗里,身受重伤的教官紧握着他的手死在他的臂弯里的旧事。

教官紧握着他的那只手,从最初的孔武有力,逐渐绵软无力,再到最终的僵硬冰冷,像一根刺般扎透了他的心。

但这一切,不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吗?

就在他还在疑惑的时候,严厉的教官一把抓起勇者的胳膊将他捞起,同时狠狠地踹了脚勇者的屁股。

虚弱的勇者被猛的一脚踹得一个趔趄,向前扑倒,跪在了地上。

还未等他站起身来,身后便传来一声严厉的命令:“给我跪下趴好!”

手持着被磨得银亮锋利的大斧的蒙面刽子手,狠狠地一脚踢在勇者的背上,将他强压着弓起了身子。

勇者的脸紧贴在腥臭的石台上,脑袋也转动不得。

“你是否认罪,承认自己犯有战争罪行,背叛教义!”

虽是简短的疑问句,句句却是不容置疑,语气中带着股斩钉截铁般意味地向他喊出。

勇者被强压着身子跪在行刑台前,听到对于他罪行的宣判后,侧着脑袋看向高台上那几个看似义正言辞的判官。

他忽然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打了败仗,被叛军俘虏后抓去判刑斩首的场景。

他看向台上那几位正襟危坐的判官,各个大腹便便、满脑肥肠,净是些尸位素餐之徒。

勇者丝毫不畏惧即将到来的死亡,他看着这几位判官,就像看到了死人一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对他们说道:“你们都该死!已经死了!”

“你,脑袋被劈裂开;你,被吊在城头尸体喂了乌鸦;还有他,全家都被坑杀了,哈哈哈!”

“荒谬!处刑!”台上的人见他这副癫疯的模样,气急败坏地向刽子手下达了命令。

那壮硕的蒙面刽子手挥起手中的大斧,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砍了下去。

勇者在那一瞬间透过蒙面刽子手露出的双眼,看到了麻木、畏惧的感情,其中还带着股复杂的沧桑感。

还未等他细细回想起刚才的场景,他的脑袋便顺着早就被血迹侵染成暗沉色的木板向前滚落过去。

勇者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当皮球踢一样在地上不停地翻腾了几圈。

待一切停下后,他这才发现自己已不在刚才的场景里,现在正躺在陡峭的山崖下。

他的手脚已经骨折断裂,全身除了炸裂的疼痛外就是一股被强压着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鲜血顺着勇者的额头留下,模糊了他的双眼,这时他才想起来刚才失足从高处跌落的经过,原来现在是他第一次非战斗死亡时的场景。

勇者苦笑着咧开了嘴,却吐出一口血沫,他将碎牙艰难地吞咽下去,又昂着脑袋仰天看向上方。

奸计得逞独霸财宝的冒险者的目光从悬崖上投了下来,带着股紧张、狂妄、暗自狂喜的味道。

勇者记得这人,他死得很惨,后来身体被砍断切开剁碎成了数块,但他已经忘记这奸诈的小人叫什么名字了。

罢了,无非都是过客,只是死人与活人的区别而已。

勇者体会着熟悉的疼痛感,躺在被血液浸染的碎石堆里,看着天空中盘旋的秃鹫,默默地道了歉。

“真不好意思啊,今天你觅食的计划又要落空了。”

勇者刚疲劳地闭上了眼睛,却又听得周围无数的呐喊厮杀声。

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却发现世界变成了单调的黑白色。他望着定格在此刻的帝国士兵与魔族厮杀的场景,看那断裂的残肢飞舞在半空中,泼洒的鲜血停顿在空气里,每个人脸上狰狞的表情仍旧历历在目。

勇者手持巨剑,身着坚甲,淡蓝色的眼眸从桶盔中露出,视线瞥向黑白世界尽头的交接处。

身着暗黑色重甲的魔王,从世界的尽头穿梭而来,正用他那摄人心魄的金色双瞳紧盯着勇者。

“来吧,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勇者咬了咬牙,双手紧紧地握着巨剑,发出了战斗的怒吼。

勇者像射出的巨弩般跃起,举起巨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穿梭而来的魔王劈去,这一击,带去了他所有的怒意和痛苦。

破碎的大地如蛛网般遍布着裂痕,浪潮般的冲击波将附近的森林如扩散的波纹般折断倒伏。

巨剑划破空气带来的尖啸,停留在了魔王头顶三寸之处。

魔王单手轻松握住了勇者持剑的手腕,抿紧了嘴唇。

“哈……果然没法战胜吗?”

巨剑应声落地,勇者露出苦涩的笑容,他紧绷的身体逐渐瘫软,只得恨恨地攥紧了另一只戴着覆甲拳套的手,用力捶打着魔王的胸甲。

魔王仍由勇者捶打,轻缓地说道:“你已经可以不用战斗……不用再死了。”

勇者捶打的动作戛然而止,战斗至今,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句宽慰的话语。

每个人都知道他死不了,每个人都想他战斗至死,每个人都想希望躲在他的庇护下。

而唯独他自己,无亲无故,了无依靠,像颗干枯草原上独立挺拔的苍然巨木。

纯白的雪缓缓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勇者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如镜面般被打碎了。

勇者坚硬的盔甲逐渐变为轻柔的薄纱,她无助地笑着,摸了摸脸颊,却是湿的。

定格的时间又开始逐渐流转起来,世界又变回布满灰暗与血腥的原色。

勇者避开忘我厮杀着的两军将士,她讨厌这种感觉,转头走向远处。

她知道自己仍在沉睡,但现在,是时候该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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