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埃尔希便带着莉莉丝回了房间，爱丽丝也识趣地回到楼下的忏悔室里，将二楼饭厅的空间都留给叶歌和哈雷主教两人。不过一时间，叶歌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捧着书沉默地坐在一旁。

正职牧师们并不会患上老年痴呆，不过到了老年，精神力也会逐渐衰退。在叶歌刚来到第七教堂的那段时间，哈雷主教还算是相当威严的，所有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就很少再出现在教堂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二楼看报喝茶。

这恰似印证了叶歌和莉莉丝聊天时说过的话。人终有一死，其生命短暂而脆弱。但并非是所有人都会不甘心于死亡，大部分的牧师都是主动选择了回归母神的怀抱，而非躺在床上苦苦等待着死亡加身。

“已经快十年了吧。”哈雷主教放下手里的茶杯，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语气与往时并无不同，仿佛只是在和叶歌普通地聊着天，讨论明天该轮到谁去教堂里面轮值。

“差不多。”叶歌默默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书本合上。

“那时候，你手里的圣经还不是这本。不知不觉都过去这么久了啊。”哈雷主教轻叹口气，“我还记得你第一天来到教堂时，身上带着的行李就只有几套换洗的衣服，给我的推荐信里也没说什么好话。时至今日，我还是觉得你不适合成为一名牧师。”

“但您还是尽心尽力地教导了我，让我走上了正职牧师的道路。”叶歌轻声说道。

“我并没有偏心谁，对所有孩子都是这样教的。但最后只有你成功掌握了神术，就连埃尔希都是多亏了你才能成为正职牧师。”哈雷主教轻轻摇头，“你的天赋与才华令我都感到惊讶。哪怕没有我的教导，你肯定也有办法掌握神术的。”

“老师……”叶歌迟疑道。

“你不必对此抱有愧疚。早在米歇尔离开的时候，我也有过类似的心思了。但是实在放心不下埃尔希那个孩子，所以才熬到了现在。”哈雷主教笑道，“现在那孩子已经成为了正职牧师，而且你也从外面回来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我始终还是要离开的。如果您也不在了，那教堂的事情就要全部交给埃尔希了。”叶歌叹了口气。

“这样吗。”听到叶歌的话，哈雷主教并未感到意外，反而是稍作思考，继续说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向我隐瞒这些事情呢。”

“我不喜欢说谎。”叶歌摇了摇头。这点是真的，他确实很少会说谎，但是也很少愿意说真话。

“那个时候的问题，你已经得到答案了吗？”哈雷主教忽然问道。

“哪个问题？”叶歌已经想不起来了。时间实在太过久远，以至于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了。他的记性很好，但仅限于那些他想记住的事情。人的一生中大部分都是无意义的时间，哪怕想要逐件记住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你是为了什么而成为牧师的？”哈雷主教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教导叶歌时，也是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应该说，所有见习牧师都会被问道这个问题，而问题的答案也是大同小异。

“我不知道。”叶歌稍作思考，依旧回答道。

“明明没有理由，也还是想成为牧师吗？”哈雷主教便继续问道。

“是的。现在，我已经做到了。老师，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否认我么？”叶歌点头道。

“你并不适合成为牧师。但是母神会平等地爱着所有人，哪怕是这样的你也有资格成为牧师。可是于你自己而言，你又是为了什么而走上这条路，为了什么而一直坚持下去的呢？过去的你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时至今日也还是没有改变啊。”哈雷主教叹了口气。

“有这么明显吗？”叶歌不由得苦笑道。每个和他相熟的人似乎都会给出相似的评价，但叶歌并不能很好地意识到这点。哪怕是知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

“我想，圣女大人肯定也是能察觉到的。虽然她看起来很像是在依赖着你，但是只有在和她相处的时候，你才会流露出一些真实的情绪吧。”哈雷主教想了想，说道：“我以为你肯定会为了她而留下来，为了她而作出改变。但现在看来，你应该还有未完成的愿望吧。”

“嗯。为了那个愿望，我不得不离开。”叶歌并没有否认。

“这值得么？”哈雷主教很认真地问道。

“……”叶歌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理所当然地说出那句“值得”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改变了太多，那些过度溺爱的温柔使他失去了起初的决绝。如果是以过去的虚伪去欺骗，是绝对骗不过那些魔女的。

“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最后还是离开了，那我也会再留一段时间，但这始终不是最好的选择啊。”哈雷主教看得出叶歌脸上的挣扎，于是就没有再进一步地逼迫他。因为叶歌是他的学生，作为老师他也不愿意看到叶歌误入歧途。更何况这时候再离开第七教堂，又和背叛圣女有何不同呢？

“抱歉，老师。我会好好考虑的。”叶歌低头道。

爱丽丝毕竟是被所有人钟爱着的圣女啊，谁又舍得背叛她呢。她本该被保护在伊甸园中，一生也不知道嫉妒为何物。是自己令她体会到了失去的痛楚，让她从温柔的梦乡中清醒过来，又学会了如何接受嫉妒，如何感受嫉妒。在圣经之中，他本该是引诱堕落的恶魔。

是否在不知不觉中，连他也在无意识地嫉妒着爱丽丝呢？

【如果所有人都渴望被拯救，那谁会是犹大呢？】

他翻开书时，忽然又看到这句话。回到忏悔室里，爱丽丝似乎察觉到他的兴致不高，在吃完蛋糕后就直接离开了。可今晚叶歌并没有在装饰好的休息室里睡觉，而是特意回到那间空荡荡的卧室里，躺在床上想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