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着，夜色昏沉。

虽然才不过是四点钟，但却仿佛已经到了新闻联播都快要开始播放的时间。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二姐俞明菲歪着身子，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电视里没有播放节目，而是在放着购物广告，那吵闹的声音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就像是摇篮曲一样催眠。

“不要四五千，不要两三千，也不用一千多，只要九九八，这台超便携的上网本带回家！现在拿起电话订购，还赠送同色手机一台！”

“永久免费上网，随时随地办公，同时挂三个QQ，还能打开网页收菜、炒股……”

“小静，药煎好啦，快来趁热喝吧。”俞明慧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坐在桌上发呆的安静挠了挠头发，

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厨房。

她已经帮伊将药倒进了一个印着工人图案和‘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字样的小搪瓷杯里。

不大的厨房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到处都干净整洁，两个塑料外壳的热水瓶放在窗台上，边上还有两个今天刚被换下来的旧木塞。

盖着盖儿的砂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浓郁的鲜香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

“好香，这是什么？”安静捧起那热乎乎的杯子，看向坐在厨房里取暖的俞明慧问道。

“这个呀，是蘑菇煲。”大姐将视线从手里捧着小说里挪到安静的小脸上，“对了，桌上还有一小块奶油蛋糕拿去吃吧——等吃完药了再吃。”

“哦哦，还有多久开饭？”

“嗯——还要再一个小时吧？骨头炖得酥一些会更好吃。”

“好……”

“回来的路上怎么忽然心情不好了？”

“啊？没、没有吧……”

“沮丧都写在脸上了哦？”俞明慧笑着摸了摸安静那小小的脑袋，“去玩会儿游戏吧？”

还以为姐姐会问自己为什么不开心，想着要不要把变成女孩子那些烦恼告诉她的安静，这会儿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姐姐说的对。

管他呢！先玩会儿游戏再说。

……

到了冬天，这台老旧的电脑反倒运行得流畅了许多，原本总是要时不时卡顿一下或者让某个软件崩溃一下，今天却没有出任何问题。

大脑袋的显示器里，安静正在给自己的QQ更换着主面板皮肤。

网上有各种各样的皮肤可以下载，有些需要自己放到文件夹里去，有些只要一键安装就行。

有些皮肤甚至会在主面板外面套上一层外壳，虽然会让它看起来十分臃肿，但真的很炫酷。

对于这种东西，十五岁的少年根本没有抵抗力。

“原来朱莹喜欢的就是这种啊……非主流……”安静咕哝着给自己换上了个新皮肤，上面有一张古惑仔里山鸡的照片，后面还有个画上去的黑色翅膀。

边上有一行彩色荧光的火星文，让人感觉格外的独一无二。

「莪嘂屾鶏，鶏妑哋鶏。」

更换了新的面板皮肤，让安静有一种将自己QQ彻彻底底重新改造一遍的冲动。

就像是要告别过去，迎接新的生活一样。

她说做就做，把自己的昵称改成了「誑歡」，QQ签名则从「东汉末年分三国」改成了「嶒經姒潙淰淰芣莣哋倳，僦洎莪們淰淰芣莣狆莣孒」。

好友列表的备注名也要改。

从原本那些中规中矩的「同学」、「动漫」、「游戏」之类的名字改成了带着一大堆符号，就像是在扇动着翅膀般的火星文。

她看着这书写着忧郁和感伤的好友列表，心情却不知为何变得痛快了起来。

「༺ཌ༈莪༈ད༻(;´༎ຶД༎ຶ`)」（1/1）

「༺ཌ༈還༈ད༻(つД｀)･ﾟ･」（4/23）

「༺ཌ༈浍༈ད༻(ｉДｉ)」（9/79）

「༺ཌ༈圉༈ད༻T_T\"」（0/0）

「༺ཌ༈湢༈ད༻(T ^ T)」（1/8）

「༺ཌ༈嬤༈ད༻(´-ι_-｀)」（7/67）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换个符合风格的头像时，右下角的QQ图标忽然闪动了起来。

那是朱莹回她的消息。

上一条是安静回了个‘没事，只是发烧’。

「今天看到你妹妹了哦，好可爱。」随之一起发来的，则是她手里捏着大头贴对镜子拍照的照片。

「啊，哇。」

「她说她没有QQ呢，要不要你帮她注册一个？」

本想拒绝的安静，在即将敲下回车键的时候，抬起的手却悬在了半空。

那是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

能够和朱莹天天在QQ上聊天，就像是在冬日温暖的被窝中，挣扎着不想起来时，刚好收到学校因为大雪而停课的通知一样幸福。

到底是抗拒女孩子的身份，还是用她换取一些……快乐呢？

「难道说她平时其实和你用同一个QQ吗？」

第二条消息发来，安静的手就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有时候会……」

「那让我猜猜，现在在用QQ的，其实是妹妹吧？」

安静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发去了一个调皮吐舌头笑的表情。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想要解渴，但那褐色的液体却像是浇在了心头似的苦涩。

她慌忙用小勺子舀出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浓郁的香甜在嘴里弥漫，可那中药的苦味却并未散去，二者交织在一起，像是在吃着一块苦涩微酸，且只带着一点点甜味的巧克力。

「嘻嘻。」安静咬着嘴唇，发去了这两个代表开心的字。

「你哥应该躺在床上吧？」

「嗯呢。」

如果只是打字聊天，那么安静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模仿得挺像女孩子的。

「要不要和俄一起玩游戏呀？」

「玩什么呢？」

「劲舞团怎么样？」

「没玩过……」

「我可以教你呀。」

「但是……还没有下载。」

安静明明心中还有些犹豫，但却已经把劲舞团的官网给打开了。

「你哥哥的电脑里有QQ飞车吗？玩那个也可以蒽。」

这个游戏，安静当然是有的。

2009年，是QQ游戏的鼎盛时期。

或者说，因为抄了太多游戏，所以什么类型的游戏都有囊括在内，无需重复注册账号，只要一个QQ就能畅玩所有。

即使玩法和画质可能差些，但胜在一同玩的人多啊。

安静的目光扫过QQ堂、QQ三国、QQ幻想、CF、DNF，最后落在了QQ飞车这个图标上。

「有的呢。」

「玩玩看吧？我邀请你。」

安静刚一上线，就收到了一个好友申请，点开一看，果然是朱莹发来的。

这边的申请才刚接受，那边就又拉着她进了个上锁的私人房间。

明明只是个虚拟的网络游戏，但这个只有她俩一起玩的私人房间，却让安静的心跳得厉害。

就像是朱莹拉着自己在KTV里单独开了一间包厢一样……

她的身子有些发烫，而手掌却冷得微微颤抖起来。

这样……是不是也能算是一种约会呢？

本来为了装新手，安静还想着待会儿怎么操作显得比较像，然而现在根本不用装了，她甚至感觉自己连摁方向键都有些笨拙……

这是一张色彩很鲜艳的图，背景音乐带着几分浪漫的气息，在倒数三秒之后，朱莹控制着她那穿了一身装扮的角色，开着一辆A车冲了出去。

而身上只有几件免费装扮，还开着辆小破车的安静则僵硬地跟在后面。

无论安静开得多慢，撞到了多少次，总能看到朱莹的背影。

就像是在旷野上的追逐，让人心中痒痒的，欲罢不能。

就像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在甜蜜的音乐下，她的笑容仿佛触手可及。

就像在拍大头贴的时候，似乎只差一点点，就能感觉到她脸颊肌肤的柔软……

同样的图，一圈又一圈，一场又一场。

上了密码的房间里，除了她俩，没人能够进来。

“小静，要吃饭了哦？”

「我要去吃饭了。」安静这次没有再点准备，而是沉默地打出了这几个字。

「7878！」

她似乎并未对一个没玩过飞车，却能顺顺利利开完全程，而且还能经常用出漂移和加速的‘安银’感到怀疑。

安静关掉了游戏界面，从电脑前站了起来，在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一阵恍惚。

从虚拟的世界里回到了现实，那种没由来的空虚紧紧地揪住了她的心。

她能这样一直扮演着自己的妹妹吗？

就算能，可那也只能获得短暂的快乐。

她多么想，多么想以男孩子的身份去接近她，以男孩子的身份和她这样亲密，以男孩子的身份……和她在一起。

但如果一直都不变回去，那么就连一丝丝虚无缥缈的可能都没有了。

她攥紧了双手，滚烫的泪水‘啪嗒’地落在了手背上。

“我……我不要当什么女孩子，我要当堂堂正正的男人……”

“小静——快来吃啦，等下要冷掉了哦？”

“菲菲，菲菲——醒一醒哦，快醒一醒啦？”

安静抬起手，用力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面那个盗版的奥特曼变身器上。

少年忽然扬起嘴角，轻松地笑了起来，哼起了那一直被铭刻在心中的旋律。

“an ga ko wa ku te do u su ru，a i tsu ga ko

wa ku te do u su ru……”

「害怕黑暗该如何是好，害怕那家伙该如何是好——」

“a shi bu mi shi te ru da ke jia，su su ma na

i.”

「不踏出这一步，就永远无法前进。」

“o to ko na ra——da re ka no ta me ni tsu yo

ku na re……”

「男子汉——就应该为了别人变得坚强！」

堂堂正正的男人不在于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而在于自己的心依旧顶天立地。

——下次，当面告诉朱莹真相吧。

安静这样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