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峰则始终面带微笑,似乎对自己的病毫不在意,有种平静面对死亡的味道。
薛宁悉心照料着爸爸的身体,盼着他的身体能尽量恢复一些。其它的她也顾不上了,开始几天她始终担心陆阳或者其他警察会来抓自己,但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显然陆阳并没有这个打算,薛宁甚至想,陆阳知情不报算不算包庇罪呢?
这天早晨,薛宁端着脸盆给贺云峰洗完脸后,贺云峰微笑着道:“好了,这里没什么事,你去上学吧。”
薛宁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开学的日子。
这个假期,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报仇、恋爱、奶奶的去世、爸爸得病,人生大起大落恍如隔世,她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学生。
现在这个状况,自己还有必要上学吗?上学对自己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薛宁摇了摇头道:“爸爸,我不想上学了,我要一直陪着你!”
薛宁郑重的说完却见贺云峰脸上的笑容一下凝固,脸上的肌肉不住抽动,薛宁一下就心慌起来,弱弱的叫了一声:“爸爸,我……”
贺云峰深吸一口气道:“你知道爸爸最难受的是什么吗?”
薛宁摇摇头。
贺云峰缓缓的道:“我最难受的既不是得了这不治之症也不是你做过那么多错事,我最难过的是太晚知道你是我的孩子,没有让你好好的受教育,一个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很难有一个幸福的人生,我用尽我全部的力气就是想让你走一条康庄大道,你非要让爸爸失望吗?”
薛宁咬住嘴唇,差点哭出来,这么久以来贺云峰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在她意识中,上学并没有那么重要,根本不能和陪爸爸相提并论,可是爸爸显然不这么想。
见贺云峰突然又捂住了胃部,薛宁大惊道:“爸爸,你又开始疼了吗?”
贺云峰摆摆手道:“本来好多了,一想到你竟然要辍学,我就难受的厉害。”
薛宁愕然,好半天才道:“好吧,那我去上学。”
贺云峰点点头道:“这才是爸爸的乖女儿。”
薛宁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医院赶往医学院。
看着薛宁离开,贺云峰发出一声声重重的叹息,然后掏出手机给陆阳拨通了电话,请陆阳务必过来一趟。
这十几天,陆阳都过的浑浑噩噩,那天薛宁的话仿佛在他脑海中扔下十几个炸弹,薛宁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他目瞪口呆浑身发麻,他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不想接受又不得不接受,连着好几天他都做噩梦,又从噩梦中惊醒,为了不惊扰家里人,他一直躲在单位里。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对待薛宁,甚至都不知该如何给她定性,他无法理解自己爱上的这个女孩儿竟然是如此复杂的一个人物!
那天见面他几乎要崩溃了,做为男人,他可以接受她是变性人的事实,可做为警察,对于她的犯罪情况又该如何处理?把她抓起来送到公安局吗?
他做不到!
一想到给她戴上手铐的画面他就感觉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片,组装不起来那种。
可做为警察又怎么能知情不报?这简直是一种煎熬,陆阳好几次都想和田怀瑾说自己准备辞职不干了。
就在这时,陆阳接到了贺云峰的电话,愣怔了片刻,陆阳急忙请假赶往医院。
进病房之前,陆阳先看了一下,没有发现薛宁的存在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现在要是见到她,陆阳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
贺云峰一眼就看出了陆阳的焦虑,淡淡的道:“雪妮不在,她去学校报名了。”
陆阳看到贺云峰的样子却吓了一跳,虽然没见过几次,但陆阳印象中贺云峰还是很有精神的,而现在他的样子简直是一个风烛残年中的老者,而他还不到五十岁!
“贺叔叔,你怎么了?”陆阳吃惊道。
贺云峰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又道:“没什么,得了胃溃疡,吃不进东西,所以瘦了一些。”
贺云峰示意陆阳坐下,盯着陆阳看了一会儿才道:“雪妮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陆阳的心瞬间就难受了起来,隔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你现在……还喜欢她吗?”贺云峰严肃的说道,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不希望你骗我。”
陆阳的心剧烈跳动着,跳的他自己都能听到“通通”的响声,杂乱而无张,良久才道:“我不知道,我的心现在很乱。”
贺云峰点点头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雪妮她……确实是一个有些特殊的孩子。”
特殊的孩子,陆阳嘴里咀嚼着这几个字,贺云峰又道:“她已经和我说过,她告诉了你她的一些事情,但是以我对她的了解,恐怕也未必是全部,关乎雪妮的一切,你还想听吗?”
陆阳惊讶的抬起头,难道那天她说的还不是她的全部吗?
“当然!”陆阳点头道。
贺云峰将身体靠在被子上,又喝了一口水,这才述说起来,从自己和林小媛的“意外”开始,没有任何避讳的述说着,那个雨夜浑身是血的薛宁,做完手术以后的薛宁,成为女孩儿的贺雪妮,每一个细节贺云峰都记得清清楚楚。
陆阳默默的听着,贺云峰的角度和贺雪妮的角度截然不同,可拼凑在一起,却勾勒出了一个男孩儿变成女孩儿的全过程,这让他对她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变性”这个词也不再显得那么突兀与刺耳。
尤其贺云峰着重讲了一个细节,贺雪妮她其实天生应该是一个女孩儿,只是发育过程中出了一些问题,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不是“变性”而是“性别矫正”。
在陆阳沉思中,贺云峰忽然道:“陆阳,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这句话上次贺云峰也说过,请求他以后照顾好他,当时他愉快的就答应了,现在依然如此吗?可他还没有决定好。
贺云峰却道:“雪妮她……做过许多错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陆阳的心一下沉了下来,不管贺雪妮性别如何,但她是个罪犯也是事实,这个才是他现在最纠结的问题。
“李荣春、孔四喜、沈大刚还有曹少东他们几个曾经把雪妮打成重伤,为了报复他们,雪妮让李荣春和孔四喜坐了牢,我知道这是犯罪行为,我不想让雪妮去坐牢,所以……我想把这个罪责承担下来!”
陆阳闻言惊得直接站起来,他这才明白今天贺云峰让他来此的目的竟然是要给贺雪妮顶罪!
“贺叔叔……这可是犯法的!”
贺云峰点头道:“我知道,可做为一个父亲我不能让雪妮去坐牢,她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她犯错本来就有我一部分责任,我给她承担全部也是应该的。”
“贺叔叔……这样怎么可以!”
贺云峰坚定的道:“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也不瞒你,我得了癌症,已经没有几天日子了,做为一个父亲,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请你……帮帮我好吗?”
陆阳惊呆了,下意识的再次看向贺云峰,这个鹿城著名的企业家,贺雪妮的父亲,竟然得了癌症,而且此刻竟然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这样做,雪妮她知道吗?”陆阳艰难的问道。
贺云峰摇摇头道:“雪妮她当然不知道,今天我特意把她支开了,你也不要告诉她,她的性格太烈,如果知道了,会责怪她自己的。”
陆阳看着贺云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贺雪妮的爱已经很深,甚至要忽略她的性别,可和贺云峰比起来,似乎根本就不算什么,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孩子,竟然可以舍弃所有,这种父爱,给了他巨大的震撼。
“陆阳,我再次请求你,答应我的要求好吗!”贺云峰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剧烈的喘息,为了准备今天的说辞,他准备了很久,情绪激动中身体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陆阳紧紧握住双拳,陷入巨大的纠结中,一边是即将逝去的父亲强烈的恳求,一边是党纪国法职业道德,这和之前把曹少东的**未遂定性为入室抢劫不同,虽然都是保护贺雪妮,可性质上有本质的区别,一个是善意的谎言,一个却是恶意隐瞒,一个是法律范围内的酌情处理,一个是典型的合伙包庇。
正当陆阳难以下决定时,姜毅松一个电话打到了贺云峰手机上,姜毅松急切的道:“老贺,不好了,雪妮她出事了!你快到学校来!”
贺云峰大吃一惊,他这种情况姜毅松依然打电话过来,显然不是小事,贺云峰当即跳下床,也顾不得穿衣服,在病号服外面披了一个大衣就道:“陆阳,快送我去医学院,雪妮她出事了。”
陆阳早就听到了电话中姜毅松的声音,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急忙扶着贺云峰出了病房驾车向医学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