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雨晴闭上双眼,感受着来自雨水的寒意逐渐侵占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整个身体。
冷吗?有一些吧。
人可以在什么温度下干脆利落的死去呢?
崔雨晴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因为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真正的寒冷。
她想起来了那些曾经被自己堵在厕所里欺凌过的女生。
她们是不是也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呢?
在被她带着一群不良少女堵在厕所里从头淋到脚,然后浑身湿透的回教室上课之后的夜晚里。
她们是否也曾经想过该怎么样才能干脆利落的死去呢?
她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是有些过分了。
真的,每次看着那些女生眼中的怨毒,她都会感觉自己这样似乎终有一天会遭到报复。
但是她没有让这个念头继续在她的心里继续生长下去,而是早早的在它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把它扼死在了心里的某个角落。
因为她不在乎,而且也在那个首领的位置上下不来了。
那个时候的她是那样的自负,不可一世。
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变成生活的丑角,认为自己永远都会是胜利者,永远的赢家。
因为她有爱她的父母。
因为她的父亲是全国闻名的崇明地产的总裁。
因为她母亲会为她打点好一切的问题。
所以她无所畏惧,所以她蔑视一切。
可是,此时此刻,她失去了所有的铠甲,被剥去了所有的伪装。
整个人如同被抽离出身体的灵魂般,从她身体上的衣服里,从她精神上的城堡里,被人野蛮的拖拽到了湿冷的空气中。
她感觉到自己原本一直都在隐隐作痛的整个身体逐渐失去了知觉。
她用了热量和湿冷的空气做交换,换得一个无所谓痛苦的身体。
她想到死。
活了十八年,她第一次把这个字安到自己头上。
她想,就这样死在这里就好了。
就这样整个人一无所有的,甚至衣不蔽体的躺在这个潮湿破败,腐烂发霉的木屋地上的泥水里,直接死掉就好了。
她仍然听得见门外那些怪物的笑声,隐隐约约的从门的缝隙里传过来。
在那些听起来似乎很平常的声音里,崔雨晴仍然能够感受得到得到那些怪物的野蛮与疯狂。
如同之前的那个冷的彻骨的夜晚,如同那些怪物蹂躏自己身体的那个时刻。
那些疯狂的如同野兽的怪物们,是否就是属于她的报应呢?
她想起来那个全身湿透,站在学校厕所的隔间里平静的有些可怕的女孩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你觉得自己会一直站在外面吗?”
是啊,她为什么就觉得自己会一直都是站在外面的那个呢?
对自己而言的此时此刻,又何尝不是对那个女生而言的彼时彼刻?
崔雨晴偏过头,脸贴在了一片泥泞的地面上。
泥水顺着嘴唇间的缝隙慢慢渗进了嘴里。
感受着来自泥土的腥味在唇齿间慢慢扩散,崔雨晴感觉自己的污秽不堪的身体也在慢慢的和包容一切的土地融为一体。
下体原本钻心的疼痛这个时候也随着温度一起慢慢的被挤出她的身体。
她感觉自己已经走上了她所期待着的那条解脱之路。
究竟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一步呢?
终究是报应吗?
可说到底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导致的结果。
她为什么会接受那个看起来有些疯狂的男生的邀请呢?
她又为什么会选择相信自己其实根本就一无所知的他的话呢?
她为什么会这么自负呢?
如果她能够谨慎一点,是不是就能够逃脱被那些怪物绑架到这个地方来的命运了呢?
如果她能够不那么自负,是不是就可以远离被那些怪物蹂躏的命运了呢?
可是,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没有如果呢?
她,崇明集团的千金崔雨晴,为什么就会沦落到躺在这个腐烂破败的山中木屋中等死呢?
带着污秽不堪的身体,带着麻木破碎的灵魂。
她不明白。
她想起了父母。
想起了那群被她颐气指使的不良少女。
想起了她豪华房间里的粉红色高跟鞋。
想起了她暗地里喜欢过欺负过的那个学习成绩很好的白净男生。
想起了那个曾经被她堵在厕所里玩笑般侵犯过的那个漂亮女生。
他们是否会觉得,她其实原本就该落得这个下场?
她曾经是那么的讨厌泥土,讨厌到看见别墅花园里的泥土都会生理性的犯恶心。
可是她现在却像是被玩坏了的人偶一般被那些怪物们随意的丢在泥泞的地面上等死。
一开始,她反抗,她发疯般咒骂。
她希望能用自己惯用的张牙舞爪来吓退那些已经陷入疯狂的怪物们。
可是她失败了,她低估了那些怪物的疯狂,或者说,她还没有理解这个世界的疯狂。
后来,她更加疯狂的反抗,但是依旧没有用,换来的是那些怪物们的盛怒,以及更加严重的凌辱。
她记得那一张张扭曲的脸,就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
再后来,她麻木了,她放弃了,她选择将自己的灵魂从这具污秽不堪的躯壳里抽离出去。
崔雨晴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根本不明白这个世界。
她的愤怒,她的自负似乎正是开启她悲惨命运的钥匙。
可是,她真的罪该至此吗?
似乎已经没必要再争辩,她也无从争辩。
她闭上双眼,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悲惨结局。
准备让名为崔雨晴的躯壳就这样在浑浊的泥水中逐渐冰冷,慢慢腐烂。
就这样成为霉菌的温床,食腐者的存粮,苍蝇的育儿室,蛆虫的子宫。
这时,她突然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叫声。
如此清晰,如此生机勃勃。
在这同一处泥泞里,在这同一间破败腐朽的房间里。
她是就要就此腐烂成泥的躯壳一具,而那声低沉的声音却仿佛是要从泥土中复活。
崔雨晴缓缓张开双眼,朝那声音的来源寻了过去。
昏暗的木屋,腐朽的家具,和泥浆搅和在一起的发霉稻草秸。
她转动着头颅,目光慢慢延伸过去,直到触及到那个低矮的身影。
一只手掌大小的蟾蜍正稳稳的趴在她正前方的泥浆之中。
那蟾蜍通体青绿,背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不规则疙瘩,眼睛凸起,正沉默的看着她。
崔雨晴很讨厌蟾蜍,或者说,她其实是很害怕这种看起来有些恶心的渗人生物。
可是,此时此刻,较之这蟾蜍,她是否才是更加恶心的那一个呢?
随着下颚的乳白色皮肤鼓起,蟾蜍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
崔雨晴感受着那声音传入她的耳膜,在她的脑中回荡。
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是那种即使将自己埋入泥土之中依旧要活下去的声音。
是那种即使污秽不堪依旧藏蕴着不死的生机的声音。
是那种可以在最肮脏最不堪的境地里依旧埋头寻求生机的声音。
崔雨晴看着那只蟾蜍。
是那么的丑陋,是那么的污秽不堪。
可又是那么的和她相似。
她是如此的破碎,风中残烛。
它是那么的完整,生的使徒。
崔雨晴突然有些羡慕起这只蟾蜍来。
如果,自己的身体里也有那种背负着丑陋与污秽不堪依旧能够生机勃勃的活下去的勇气,那该多好。
是啊,那该多好。
蟾蜍俯下头,闭上眼睛,把自己埋入了泥浆之中。
崔雨晴也转回头,再次闭上眼睛,躺回身下的泥水之中。
如同那只蟾蜍。
这时,她感觉自己仿佛成为了那只蟾蜍,变为了大地的一部分,再也感受不到来自污秽不堪躯壳的任何束缚。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那些怪物的惊声尖叫,随后就是倒地声,然后是挣扎声。
最后是一个男生和女生的尖叫声,再后来,就是一片死寂。
但是崔雨晴已经不在乎这些,她静静的躺着,等待回归大地。
但很快,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这个象征着无尽的痛苦与屈辱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然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响了起来:
“还活着吗?”
崔雨晴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莫名的,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突然迸发出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欲望。
她想要活下去。
就像那只蟾蜍一样,即是背负着这具污秽不堪的躯壳依旧还是要活下去。
“…求求…你……救救我……”
“什么?”
崔雨晴的声音太过微弱,男人似乎根本没有听清楚,于是他俯下身,凑到她面前。
崔雨晴这个时候也终于看清楚了男人的脸。
是个看起来很年轻,长相普通的男人。
“…救救…我…”
似乎是终于听清楚了崔雨晴的话,男人直起身,挠了挠头,看起来有些为难。
“唉,这下麻烦了啊。”
男人看着崔雨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脱下运动服,俯下身,盖到了不着寸缕的少女的身上。
接着,他没有任何嫌弃的直接就把崔雨晴从泥水里抱了起来。
那只把自己埋进泥浆里的蟾蜍这个时候也仿佛是看见了主人一般,趁着男人俯身的时候,直接就跳上了男人的手臂。
然后它就顺着手臂一路跳到了男人的肩膀上,趴在了上面。
男人抱起崔雨晴,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蟾蜍,嘟囔了一句:
“二宝,你就不能有一次老实一点不乱跑吗……”
接着男人就抱着崔雨晴走出了腐朽潮湿的小木屋,走进了泛着微光的外屋。
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崔雨晴看着外屋里倒在地上的几个怪物。
那些怪物的嘴里、眼睛里这个时候还有许多蛇、蟾蜍和蜈蚣之类的在不停的涌动。
看到这诡异一幕的崔雨晴这个时候却没有任何的恐惧,她只感觉到了一阵解脱。
随后她就看到了抱着头缩在角落里的那一男一女。
她尽力的抬起头,凑到男人的耳边轻声说:
“求求你,帮我杀了他们。”
听到怀中满身泥泞和伤痕的少女的请求,男人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顿了顿,然后问了一句:
“为什么?”
崔雨晴挤出力气,用尽可能清楚的声音说:
“那个男的跟那些畜牲一起糟蹋过我,那个女的那个时候就在旁边看着。”
男人听到这话,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是在思考,但是片刻之后就又开了口:
“唉,今天这任务可真是要砸了。”
说完,男人便吹了一声口哨,从外屋的各个缝隙里便应声钻出了一群群的蛇、蟾蜍、蜈蚣,朝缩在角落里的那一男一女涌了过去。
随后,男人抱着怀里的少女走出了屋子,走进了屋外的皎洁月光里。
崔雨晴这个时候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闭上了眼睛,她只感觉到晚上的黑暗瞬间被照亮了。
那是一种柔和的,皎洁的光。
有夜的温柔,有大地的包容。
它不是清洗,它只是接纳。
她知道,男人答应了她的请求,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报答男人,但是对她而言,已经不会有更悲惨的命运了。
耳中传来那一男一女的几声惨叫,然后是挣扎声,接着崔雨晴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慢慢的沉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而最后传入她脑海中的,是那只蟾蜍低沉的叫声。
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