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惊魂未定，伊安蒂尔从床上惊醒，这次她仅仅用一秒，就知道自己又回到3月24日。

把脏了的短裙扔进洗衣机，关掉还没有响起的闹钟，换衣，洗漱。出门，加速前往教学楼。

【我在天台等你。】

第三次，收到匿名的信件。

六楼，音乐教室。

七楼，美术教室。

悉数经过后，伊安蒂尔再度走上了以湛蓝而高远的天空为背景的天台。永远不会出缺漏地，巴格穿着洁白且仍然一尘不染的衣服，站在那里。

“哈……哈……巴格，下次，可以不用写信给我……在我家等我……”

依然体弱的伊安蒂尔，一边喘着气，一边提议。

“这是有理由的。”巴格走近，看着伊安蒂尔，“因为啊，伊安蒂尔，你不觉得……你有上一周目的记忆，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

“第一次我都没考虑到这个问题。你想，玩家回到最初，重置这个世界。那么，一切都应该回到真正初始的状态。我……是一个特别的程序，所以能够保留记忆。但，你是可攻略角色之一，按理来说……你也应该被重置记忆。”

伊安蒂尔听完一长串的话，狐疑地看着巴格，问：“重置的话，我的记忆，会回到第一次醒来时？”

“对。”

“我明白了！”

伊安蒂尔像是有了大发现一样，轻轻地合掌，发出“啪”的一声。

“巴格——”她抬起头，笑容和金色的短发，还有红色的眼镜，在晨曦中被照得闪亮亮的，“——是担心我忘记你吗？”

“不，不是担心。倒不如说忘记我才是正常的……写信什么的，只是以防万一……”

“不用担心。”伊安蒂尔打断巴格，“我永远不会忘记巴格的。因为，巴格是我重要的朋友。”

“朋友啊……话说，这句话还真是充满了套路感。”

是非常老套的台词，但是巴格转念一想，伊安蒂尔说出这样的台词，一定是非常认真的。在这个游戏世界，最无法打破的，便是设定。伊安蒂尔的人物从诞生，就带着“孤独”“没有交心的朋友”这样常见但残忍的设定。

写下这个设定的设计者，恐怕仅是单纯凭自己的喜好，没有考虑过，真正背负“孤独”“没朋友”设定的那个角色，到底过着怎样可怜的生活。

“巴格，为什么不说话了？”

“没、没事。既然见面并且确保你还记得我，那么还是像以前一样。你正常行动，我暗中跟着你。好了，现在去上课吧。”

“了解。”

伊安蒂尔敬了一个蹩脚的礼，转身走下天台的楼梯。

巴格在她身后挥手，然而，她的背影却并没有消失在越来越暗的走廊里——

才下了两步楼梯的伊安蒂尔，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急冲冲地走上楼梯，不由分说地拉住巴格的手。

“等等，你要干嘛？”

巴格被伊安蒂尔拉入走廊。

“今天一直到放学，都没有和艾萨克有关的剧情，是自由时间。所以，巴格，和我一起上学吧？”

一边极速地跳下楼梯，伊安蒂尔一边说道。

“哈？”

“反正你摘下白帽子，可以和常人一样行动。我可以带一名侍者上课。你暂时扮演一下我的侍者，不会让人生疑的。”

巴格这才发现，自己的帽子神不知鬼不觉到了伊安蒂尔手里，还被举得高高的。

“你怎么偷我的帽子的？”

“一点点念力魔法而已！”伊安蒂尔玩似地把帽子顶在食指上，转了几圈，“再说，超级缺乏常识的你，也需要……补充一下知识！”

这样，巴格被伊安蒂尔强行拉到了教室里，还和她成为同桌，上第一节工业魔法简史。

“帽子也被没收了。平时看起来弱气又没什么主见的伊安蒂尔，居然也有如此有行动力的时候啊。”

“嘘，巴格不要自言自语讲小话。”

于是巴格乖乖闭上嘴，听起了老师讲课。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这样看上去很学术性的课，还特别有意思。台上老师所讲，是现实的现代史的翻版，而有关科技的细节，却用“专业”的魔法的知识强行糊弄过去。听他们强行糊弄的理由，趣味良多。

“伟大的魔法师瓦特，用蒸汽碎石这种物件，将一直只有人类能驱动的魔法，可以转化为其他能量，注入到其他机械之中。引发了第一次工业革命。”

比如，这样的。

那个创作者写设定的时候，肯定没提到过这些东西。大概是根据那些不靠谱的设定，这个“世界”为了自圆其说，创造出来的更多补充设定。

文科类的课还稍微好一点，之后理科，巴格就感觉到了煎熬。

像魔法程式的理论课。

他是一点都听不懂！

“此时，我们要计算A类魔法和B类魔法的克雷莫斯值，再转化为——”

巴格也知道，这些大概也对应着科学里面的数学或者物理课程，可是概念和名词改变得太多，又混杂在一起，等同听天书。

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起来，下巴一点一点。

讲台上干练的女魔法师可不会放过这个瞬间，她瞪了一眼还在后排的巴格的位置，转过头的瞬间，巴格头顶传来瀑布般的流水声。

“咳……”

巴格活生生被呛醒。

在魔法学院，你在课上睡觉的话，等待着你的，不是粉笔头，而是各个老师擅长的魔法。

“噗。”伊安蒂尔坐在旁边，竟没有一滴水沾到身上，可见其老师的控制能力高超。

“别笑了啊，你倒是提醒着我点。”巴格拿下满是水的眼镜，擦干，又用衣服擦了擦眼睛，压低声音小声对伊安蒂尔说，“这水还挺凉，完全醒了。”

“艾佳莎老师最擅长的是水系魔法，如果遇到擅长火系魔法的……”

“别、别说，我一定不会再睡着。”

只是理论的课程，巴格还能勉强听听，反正侍者不会被叫起回答问题。可，偏偏今天还有魔法实践课，巴格是站在世界构成系统外的人，被魔法体系排除在外。他可不会魔法。

“大家看好，我今天要先煮沸这杯水，然后再——那个白头发的，给我过来烧水。”

“诶？我？”

巴格环视一周，因为在游戏里，周围的发色都是五彩缤纷的，然而，白发只有他一个人。

“没错，就是你，磨磨蹭蹭什么，给我搓个火球烧着。”

因为这是魔法世界，所以“搓个火球”其实是最基本的要求。只可惜，巴格连“基本要求”也做不到。

偏偏这个时候，伊安蒂尔和其他同学组队，拼装魔具。巴格向伊安蒂尔投以求助的目光，伊安蒂尔愣愣地站在远处看着他。

“叫你烧水啊！别告诉我你练搓火球都不会！好歹也是这个学校优等生的侍者吧！”

巴格看着因为水温降下来而火冒三丈的老魔法师，心里也是无奈得很，因为他的确连搓火球都不会。

“抱~歉~”

巴格身边传来伊安蒂尔俏皮的声音，然后，他感觉到头顶被轻轻拍了一下。

伊安蒂尔在导师的大声谩骂后，可算反应过来，从巴格身后绕过来，踮起脚尖，把帽子拍在巴格头顶，又笑呵呵地走到导师面前，轻巧地点燃一个大小合适的火球，维持刚刚俏皮的声音说道：

“埃尔逊导师，我的侍者有一紧张就会使不出魔法的毛病。刚刚一定是见到声名远扬的你而手忙脚乱。现在已经让添乱的他先走了，请不要生气。”

有了帽子的巴格觉得自在很多，连实验室里火球聚集的温度都感受不到。

他这应对自如的伊安蒂尔，发觉她也并不像设定里说的那么“呆”。

接着，早上的最后一节课，巴格万万没有想到是——体育课。

“哪有大中午烤着太阳上体育课的啊喂！”

而且3月24日这天，偏偏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糟糕，忘记提醒巴格你了……今天好像有男生的体能测试？”

换上了运动服，终于把设定里的傲人胸部展现出来的伊安蒂尔，托举着胸部，做沉思状说道。

“……你是不是成心坑我啊喂！”

“嗯。”

“还点头了！”

“请加油。”

“反正你们是魔法师，这里也是学魔法的地方。体能什么的一定不是重头戏，随便测一测可能就……”

伊安蒂尔在这个时候拉了拉巴格的袖子，指了指酷辣阳光下面的400米操场。

“那个，要跑5圈，一共2000米。”

顺着伊安蒂尔的手指，巴格看着操场，那里都被蒸腾得扭曲了。

“能不要告诉诞生于这个世界就没跑过步的人，这么悲痛的消息吗？”

巴格这辈子都没想到，只是作为一个程序，还是好感度程序，居然需要长跑。

长跑也就算了，这系统就不能开点后门？为何仍然口干舌燥，全身酸痛，视线模糊啊？！

“我……再也……不……说……这……是个……虚拟……世界……了。”

在巴格刚刚开始第二圈的时候，已经心生绝望。

当然，巴格没能跑完全程。伊安蒂尔中途把帽子递给他，让他能够躲避老师目光，绕回起点，制造虚假的成绩。

最后，巴格坐在树荫底下，大口喘气。

伊安蒂尔换好了平日的衣服，从远处的教学楼走过来，站在巴格面前，递给他一瓶水。

巴格接下伊安蒂尔递过来的瓶子，大口喝完后问：“午休时间了吧，接下来我们——”

“——当然是去吃午饭咯。”

天空学园是没有“食堂”这种东西的，饮食街上基本是大大小小的店铺和餐馆。

伊安蒂尔带着巴格选择了一家看上去很豪华的餐厅。

在菜品上齐后，巴格把帽子摘下来，准备开动。

“那、那个。”伊安蒂尔突然叫住他。

“嗯？”

“可不可以把帽子戴起来呢。”伊安蒂尔指着被巴格习惯性放在桌边的帽子，“我们的位置在窗边，被艾萨克看见我和陌生的男人共享午餐的话，我会很难解释。”

巴格叹口气，吃了一块盘子里的牛排，抬头瞟了一眼皱起眉头的伊安蒂尔。

“你现在还没和艾萨克交往哦，不对，艾萨克都还不认识你。他不会在意你和谁共享午餐的。更何况，根据剧情，他现在应该都不在学校区域内。”

“诶？”伊安蒂尔疑惑地叫一声，十秒沉思后，“好像是这样……唔，时间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这样的话，下午才是我第一次见到艾萨克——等等，也就是说，艾萨克没有我和他的记忆吗？”

巴格突然明白，早上和她说的一堆关于“记忆”的话，她一点都没听进去。

“他肯定要重置记忆，又不是什么从零开始的天空学园生活。你也玩过Galgame，实际上，现在是，因为发现选错选项，从头再来一次游戏的过程。既然是重来，一切都要恢复到初始状态。”

伊安蒂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切起一块炖牛肉来。

“可是，我玩的游戏有存档，发现选错的话，跳到对应存档开始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从头开始？”

巴格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我也没在系统文件里发现存档，大概……这个游戏并没有存档的功能？”

“没有存档功能的Galgame要怎么玩嘛，岂不是选错选项都要从头再过剧情。”

“不清楚。”巴格又吃一口牛排，“哇，刚刚就想说，这第一口食物真是太棒了。”

伊安蒂尔好奇巴格的感慨，偷吃了一块他的牛排，嚼了一会儿后，说：“这家牛排一般般，下次可以带你吃更好的……等等，第一口？难道……巴格之前没有吃过东西？”

“硬要说的话。醒来的时候，在系统的房间里，喝过一口游戏制作人故意放置的变质咖啡。”

“……可怜。”

“我实际上不用吃东西。只要带着帽子的话，就像神一样，不但不会被除你以外的外界影响，身体也会一直维持在稳定的状态。还能瞬移到想去的地方。”

“哇——”

伊安蒂尔露出崇拜又羡慕的表情。

“这么多功能，都是为你服务啦。要在我的引导下，毫无差错地和艾萨克走向Happy End哟！”

“OK！”

伊安蒂尔一提到和艾萨克的Happy End，就会露出异常的兴奋。

“哦，对了，我下午还和你一起上课吗？”

在刀叉相撞的清脆声音中，伊安蒂尔问：“怎么了？”

“呃……单纯问问。”

巴格心说如果没有无聊的理科课程，是文科的知识科普，他倒是乐意一听。

“你想来，就跟着吧。”伊安蒂尔吃下一口炒饭，说道，“话说，巴格，和你所说的‘现实世界’的学校生活比，我们的生活，怎么样呢？”

巴格听见这个问题，神色从刚刚的轻松变得沉重了许多，短暂沉默后，他回答：“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法回答。”

“真是的，巴格明明一直在强调‘现实’，什么‘现实不会这样’‘现实没有啦’‘这和现实有什么区别’之类的话，居然没有办法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

“因为，我没有上过学。”

“诶？”

看伊安蒂尔露出了误解的表情，巴格立马改口道：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这些日常生活的记忆。我没有看着老师听课的记忆，也没有哪个老师教过我的记忆，更没有和同学一起聊天的记忆，一起在操场上奔跑的记忆，坐在树下累了喝水的记忆。”

伊安蒂尔也放下了手中的餐具，静静听着。

“对我而言，这些像是被灌输进来的‘概念’。有一副那样的画面，有人告诉你：‘这就是上课’‘这就是和同学聊天’‘这就是跑步测试’‘这就是累了喝水’。没有任何记忆是由我这个个体创造的。我明明知道那些事物，却……从没有‘活过’的感觉。”

说完，巴格看着落地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虽然智力已经是20岁的水平，身体也是20岁的模样，我真正活着的，只有那么两个月的时间。”

然后，下一秒，巴格露出微笑：“所以，总的来说，这次体验上学，还真的挺新鲜。不以世界的观测者活着，而是融入你们的生活中。虽然出了很多洋相，但真的很好玩。”

伊安蒂尔在这个时候，隔着餐桌，伸出了手，握住巴格白到有些病态而且瘦弱的双手。

在那个时候，伊安蒂尔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安慰巴格的话，却发现她的确不擅长这件事，于是只能把手握得更紧。

“我没有难过，你不用这样安慰我。”

“不，呃……我没有在安慰，只是……”

伊安蒂尔缩回手。

“这些对我而言都算不了什么。”巴格忽然说，又回到平日散漫的状态，“毕竟，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引领你走向Happy End！为这个奋斗就够了！”

伊安蒂尔那个时候在巴格眼底看见了坚毅的光芒。

“谢谢。”

她微笑着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