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的,姆拉消失了。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声低吼:

“谁在那儿?”

蕾茜儿和夏尔大概再无缘得知姆拉到底看到了谁,或者说,什么东西。

因为他们赶到现场时,只看到了姆拉留下的怀表和青铜提灯。

蕾茜儿站在那两样东西前,觉得浑身发凉。

她抬起头,下意识模仿姆拉消失前的动作环顾四周。

可她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浓雾——无穷无尽的,遮蔽了一切的浓雾。

难道这片浓雾是有生命的?那些消失在浓雾中的精灵都是被它吃掉了?可姆拉明明说过,这片浓雾的本质是主母的梦境,梦又怎么会吃人呢?

更何况他带着青铜提灯啊,虽然原理不明,但青铜提灯无疑是浓雾的克星。

还是说,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浓雾之中?

就像她之前跟随芙雯娜造访繁育室时产生的想象一样,有什么不可窥视之物隐藏在浓雾之中,而姆拉正是察觉到了那东西的存在,追了上去,才变得不知所踪的?

蕾茜儿越想心里越发毛。

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夏尔的衣角,甚至几乎整个人都本能地靠了过去,几乎贴在了夏尔身上。

这时,刚勘查完事发现场的夏尔重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太过迅速,蕾茜儿没反应过来,差点把整张脸都埋在了夏尔背上。

幸好他们俩之间还保留着一段距离,这才避免了窘事的发生。

可饶是如此,蕾茜儿的异状还是被夏尔发现了。

“您没事吧?”他下意识问。

他这么一问,蕾茜儿立马像让人从背后猛拍了一下的猫咪那样弹了起来。

然后,她下意识对夏尔张牙舞爪,顺便转移话题:

“我会有事?我好着呢!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现场勘查得怎么样了?”

夏尔却并未立刻回答蕾茜儿的问题。

他能看出魔女在虚张声势。

然而他并不能做什么。

「如果她是蕾茜儿就好了。」——有时候他会莫名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

如果魔女是蕾茜儿,这时候他就可以凑上去,抱住她,告诉她不必害怕,因为有他在。

但魔女不是蕾茜儿。

所以他只能站在原地,在短暂的沉默后,低声回答道:

“没有搏斗的痕迹,甚至没有反抗或是挣扎的痕迹,姆拉的消失很……平静。”

蕾茜儿不明白夏尔口中的“平静”是什么意思。

难道姆拉在雾中遇到了熟人?所以跟着熟人离开了?

没道理的,明明姆拉之前答应了要带他们去找芙雯娜,更何况,要真是碰上了什么熟人,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留下怀表和青铜提灯?

魔女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没关系,万能的魔法会帮她想明白。

于是她晃了晃手里的魔杖:

“你不行,我来试试。”

她使出了寻迹法术。

浓雾依旧严重阻碍着魔力的传播,但在青铜提灯的光辉之下,法术却能正常运行。

蕾茜儿闭上眼睛又睁开,蔚蓝色的瞳孔中便覆上了点淡淡的白光。

她透过白光,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追寻姆拉一路上留下的痕迹。

就像在雪中行走会留下脚印,只要时间没过去太久,脚印尚未被新雪覆盖,她就能通过姆拉残存的魔力痕迹“看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姆拉一手紧握长剑一手高举提灯从雾中冲了出来,神情严峻,如临大敌。可在来到他爆金币——也就是掉落下提灯和怀表的地方,姆拉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不再那么紧张了,相反,挥之不去的迷惘充斥在他的脸上,他甚至垂下手臂,任由那盏青铜提灯从他手中跌落。

还有那只被他格外珍视的怀表。

姆拉似乎把那只怀表当做了护身符,因此身陷险境时会把怀表拿出来,紧紧地将之攥在手心,似乎这样他就像获得了战无不胜的加护。

而如今,提灯与怀表一同坠地,姆拉却在缓缓上升。

像被钓起的鱼,有条看不见的线勒住了他的脖颈,迫使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蕾茜儿看着缓缓上升的姆拉,姆拉看着被浓雾笼罩的天空。

突兀的,精灵露出释然的笑。

紧接着,那根无形的线收紧了,他便被一点点拽上高空,消失在仿佛无穷无尽的浓雾中。

“……”

蕾茜儿打了个冷颤。

她不由自主地效仿她所看到的,姆拉的样子,抬头仰望被浓雾所遮蔽的天空。

理所应当,她什么都看不到。

没有鱼钩也没有线,没有垂下纤细腕足的不可视之物。

但或许有精灵。

那些消失在雾中的精灵,是否被悬挂在穹顶之下?是否只要浓雾散去,她就能看到密密麻麻如虫茧的精灵尸体被吊在空中?

蕾茜儿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可偏偏这时,有人喊了她一声:

“主人……”

“噫!!!”

蕾茜儿整个人都抖了一抖。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姆拉来找她索命了,也不是天空中那无形的线垂落下来要把她也一起带走。

而是夏尔。

夏尔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旁,正表情严肃地盯着她,问:

“您发现了什么吗?”

蕾茜儿这才松了口气。

“没什么,”她装出一副十分淡定的样子,“不过我确实好像知道姆拉是怎么消失的了。”

“他是怎么消失的?”

蕾茜儿没说话,而是伸出食指,朝天上指了指。

夏尔没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倒也正常,谁会想到小小的一个伦蒂海姆居然会潜藏着这么多让人毛骨悚然的异常呢?

于是蕾茜儿便低声解释说:

“他去了天上——就好像有条看不见的线从天上落了下来,把他拽走了。”

“……”

夏尔的表情僵住了。

显然,这诡异的事实让他这个勇者也不由生出了惧意。

蕾茜儿差点没笑出声。

让夏尔刚刚吓唬她?活该!

可夏尔毕竟是勇者,所以很快他就调整好了状态,表情重新变得严肃。

“这么说,”他问,“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精灵也都和夏尔一样,是被什么东西拽到了天上?”

“我不知道,”蕾茜儿摇摇头,“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这样。”

“可为什么……隐藏在雾里的东西要抓走精灵们?祂有什么目的?祂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问我这个我怎么可能知道,”蕾茜儿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毕竟我又不是伦蒂海姆的主……”

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住了。

“咕咚——”

魔女咽了口唾沫,然后战战兢兢地问道:

“夏……夏尔?你……你说,带走精灵们的可不可能是……是精灵们的主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了这个猜想,大概是因为整个伦蒂海姆能不知不觉地做到这件事的就只有那位神秘的主母。

但如果是精灵们的主母带走了姆拉,那姆拉被带走时又为什么会露出那副释然的表情呢?

蕾茜儿想不明白。

夏尔也是如此。

他握紧圣剑,抬头凝望着那层厚厚的浓雾,低声回答道:

“您说的不是没可能,但为什么?为什么精灵们的主母要带走那些失踪的精灵?祂又要把那些精灵带到哪里去?”

这问题触动到了蕾茜儿的某根神经。

她忽然想到了姆拉,想到了姆拉之前对他们说过的那些话。

“——我们和这些零件,又有什么区别呢?”

某个念头自她心底不可遏制地诞生出来,并迅速扩张,最终占据了她的整个思维。

魔女猛地抬起头,看向勇者。

然后,在勇者眼中,她发现了相同的担忧和惊悚。

“主母要销毁他们?”蕾茜儿用近乎颤抖的声音问。

夏尔则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

“我不清楚,但确实有可能。”

显然,他们想到了同样的东西——

姆拉曾告诉他们,对主母而言,精灵们与其说是孩子,倒不如说是齿轮。

为了维系伦蒂海姆这架大机器正常运行而被制造出来的“齿轮”。

所以每位精灵自出生起便被分配了最合适的职责,然后,就像齿轮一样,他们将为各自的职责奉献出所有的精力和漫长的寿命,直到无法正常完成工作,才会被更换下去。

但如果……

如果齿轮们尚未到达报废标准,却提前产生了计划外的异常呢?

例如,有颗齿轮忽然产生了自主意识,它开始觉得整个伦蒂海姆都是有问题的,它逐渐认为它不应该只是一颗齿轮,而应该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精灵。

它第一次开始渴望“自由”。

然后,这种思潮迅速像病毒那样扩散开来,许多和它一样的齿轮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最初,它们只是想,后来,它们觉得它们可以尝试着反抗,最终……

最终伦蒂海姆这架大机器会因为一颗齿轮的觉醒而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呢?

蕾茜儿不知道,夏尔也不清楚。

但主母或许预料到了未来的某种可能,于是,为了防止伦蒂海姆这架大机器因一颗齿轮的异常而崩溃,它决定未雨绸缪——

它带走了那些已经出现异常的齿轮,它打算将它们提前处理掉,然后,换上新的齿轮——

换上那些已经在繁育室中被生产出来的,畸形的,扭曲的怪胎。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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