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客栈的掌柜当然不会去叫他,因为跑这块区域的游商大都自备口粮,图个省钱,在房间里自个儿吃饱也是很正常的。
威远堡驿站太偏僻,物资补充很麻烦,物价会贵很多。
掌柜也不指望饮食方面能挣钱,挣个住宿费就差不多了。
只不过……这个夜晚注定令人难忘。
入夜以后,少女也去找了中年男人,敲门许久,里面没人回应。
再下楼看了看,楼下也没人。
去院子看一眼,车还在,马正在吃料。
她离开客栈去外面转了一圈,围墙圈出的这个区域太小,走一会儿就到头了。
这里只有一个客栈和一个驿站,没有书里提到的医馆,也没有书里提到的饭馆。
回到客栈里,少女找了柜台正在打瞌睡的掌柜,叫醒他,然后指着二楼的某个方向。
掌柜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他没有下来,不在屋里吗?”
少女拿出自己的钥匙,又指着二楼。
掌柜瞬间就理解了她的意思:“有,他出事了吗?”
从柜台底下又翻出了一把钥匙,掌柜也有点慌了,想起白天看到中年男人的模样,就算突然死了,也不奇怪。
两人一起到了二楼。
掌柜先是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敲门声把另外一个房间的妇人都吵醒了,也到了走廊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掌柜反问她,有没有看到过中年男人。
妇人把下午的事情简单说了,最后一次看到他,就是下午。
所有人都产生了不好的感觉。
掌柜在众人的见证之下用副钥匙打开了中年男人的房间。
里头漆黑一片,没点灯。
掌柜正要进去,少女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摇头了。
屋里头不对劲?
掌柜连忙下楼去拿油灯。
妇人也回屋去拿油灯。
他们都急得有些慌神了。
少女也没敢进屋子,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凝夙教过术法,但无法使用,因为一个致命的缺陷,导致当初的那个少年几乎和所有的术法都没有缘分。
现在也是如此,少女无法使用术法。
她也很想帮助这个中年男人,实力不允许。但凡自己有能力解决敌人,那个敌人早就死了。
无论是自己最恨的那个敌人,还是现在眼前所看到的。
她有些痛恨自己的弱小。
直到掌柜和妇人都把油灯带来了,在门口照亮了屋内的情况,少女也没有想到办法。
中年男人趴在地上,面朝房门,在倒下之前应该是想爬出房门求救。
妇人的油灯掉在了地上,她被眼前看到的画面给吓到了。
掌柜见多识广,还能稳得住手。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还有房间中几乎透明的人形轮廓。
那是个成人大小的人形轮廓,就在中年男人的肩膀上,一动也不动。
人形轮廓转瞬即逝,眨眼就看不到了,仿佛刚才的是错觉。
掌柜知道了少女拉他衣袖的时候等于救了自己一命,如果刚才真的过去了,只怕……自己也会交代在里面吧?
“他,还活着吗?”掌柜木讷地问。
少女点了点头,中年男人暂时还活着,但已经命悬一线。
掌柜又问:“刚才我没看错吧?那个东西……是那种东西吗?”
他不敢说‘脏东西’,也不敢说‘鬼怪’,怕惹怒了那个看不到的东西。
少女没有反应,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掌柜觉得少女是专业人士,便躲在了少女身后,没有逃跑。
妇人也躲在掌柜旁边看着。
这边的动静太大,把客栈里的另外一位商人也惊醒,到走廊一看,这么大阵仗!
被掌柜的拜托了一件事,商人连忙跑下去,离开客栈,去隔壁驿站把士卒请了过来。
士卒过来了也干不了什么,他怕啊!他不敢进屋。
现在看不到中年男人脖子上的东西,掌柜和妇人把刚才看到的那一瞬画面渲染以后告知,把其他人都吓唬得一愣一愣的。
上个月看到中年男人的时候,中年男人还很健康,现在却变成了这样,明显是沾染了污秽的东西。
士卒又不是蠢蛋,怎么还敢进去?
“仙长……你说该怎么办啊?”士卒把少女抬了出来。
却见屋内的中年男人动了动,微微抬起头,朝着门口的众人伸出手,然后又软倒趴着,一下都动不了。
嘴里吐出了有气无力的一句话:“仙……救……救命。”
屋外的4个人看着她,屋内的男人也看着她。
少女握紧了手里的斧头,眼神也变得锐利了起来,做出决定了。
她指着众人手里的油灯。
掌柜:“仙长你说要灯?不是?哦懂了,那东西怕火?要把屋内照亮?”
看着少女点了头,众人连忙忙活了起来。
客房全被打开,士卒、商人、妇人、掌柜搞了二十多盏油灯,将走廊这里放满。
掌柜和士卒身为这个地区的半个责任人,他们也展现出了勇敢的一面,两人走入了屋内,贴着墙壁,小心翼翼把油灯送到了屋内的各个角落,将屋内照了个通明。
这么做似乎有了些效果,中年男人又恢复了些神智,睁开眼睛问:“仙长……我……要死……死了吗?”
这一次,少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众人突然发现,少女的脸色不知怎么的也有些苍白,精神萎靡。
似乎在刚才众人布灯的时间里,少女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她握紧斧头走进了屋内,距离倒地的中年男人还有两步。
举起斧头。
怪象再次出现,屋内竟然莫名其妙地刮起了微风,明明窗户是关闭的。
掌柜和士卒连忙保护起了屋内的油灯,用身体护着,防止它们被吹灭。
就连妇人与商人都来了,还有刚到不久的少年,他们也一起进入屋内,用手或者身体保护着那些油灯,令屋内保持着明亮。
少女双手高举着斧头,瞄准了中年男人的肩膀位置。
落斧。
斧刃以优美的弧线劈下。
本来应该劈砍到地板的斧头硬生生停在了空中,似乎劈到了看不见的东西。
微弱的光芒闪了一下,众人的耳朵在那一刻变得迟钝,听不清东西,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握住了。
紧接着,屋内传来刺耳的撕叫声,令人头痛欲裂,众人不得不捂着耳朵,稍微减弱了那刺耳的声音。
少女手里的斧头也碎裂成了一块一块的小碎片,足足碎裂了几千份。
她虚弱地背靠着墙壁。
屋内刮起了强风,一瞬间将大多数的油灯全部吹熄灭,只剩下少年手里的灯。
见状,所有人连忙跑出了屋子。
等到重新点了灯,已经是一盏茶的功夫以后。
屋内恢复了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碎裂的斧头碎片又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不是错觉。
中年男人也恢复了神志,他很虚弱,自己爬回了床上。
掌柜给他熬了些粥。
妇人搀扶着他坐靠了起来,帮忙喂食稀粥。
看着疲惫的少女,中年男人似乎明白了什么,问:“谢谢仙长的救命之恩,是不是……还没结束?”
少女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的肩膀,视线上移,仰头看着天花板。
中年男人咽下了稀粥,又问:“我还有多久?一载?”
少女摇了摇头。
中年男人又问:“一月?”
少女还是摇头。
中年男子推开了妇人送过来的勺子,又问:“七日?”
少女依旧摇头。
中年男人叹了一口颤抖的气息,说:“一日?”
少女没有反应,算是作答了。
众人终于明白了,中年男人现在的模样只不过是回光返照。
中年男人试着掰直脑袋,依旧没法做得到,只能极限歪着脑袋:“那个秽物还在,是吗?连仙长都没能杀死它吗?”
少女点了头。
没人怀疑她不尽力,刚才的画面都看在眼里,连斧头都反常地碎掉了。
妇人与掌柜又退到了门口,只有少女还敢待在屋内。
中年男人挣扎着,拖动濒死的身体下了床,然后跪下,朝着她磕了几个响头。
“无论如何,感谢仙长搭救,无以回报。”他能做的只有这点事了。
又回了床上,他自己端起稀粥喝了起来,似乎想要证明自己靠着意志力也能撑下去。
很遗憾。
次日白天,众人再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难以活动身子,身下湿了一大片。
妇人帮他换了衣裤,擦拭了身体。
当晚,屋内又传来一些声音,守在屋外的少女连忙打开了房门。掌柜和妇人也被惊醒了,过来查看。
中年男人摔倒在了床下,昏死过去,气息已经很微弱。
少女想要将他扶回床上,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妇人犹豫了一下,过来了,合力将中年男人又扶回了床上。
气若游丝的中年男人指了掌柜一下。
掌柜硬着头皮过来了。
中年男人轻柔地说:“对……不起……脏……脏了……客栈。”
掌柜没有说话,转过身,擦了擦眼眶。
看着只剩下一条细小眼缝,正在竭尽全力吸气,却没法吸进一口气的中年男人。
少女微微张开了嘴,有节奏地哼唱了起来,正是前些时候在赶路的途中听到的《广陵散》。
宫商角徵羽构成了这个时代最基本的简谱五音,用特定的顺序组合起来,五音能变成优美动听的乐曲。
从少女嘴里哼唱出来的时候,比当初从中年男人嘴里哼出的要动听得多,宛如天乐。哪怕在座的没有一个人听过天乐,此时能想到的形容词也只剩下了这个。此声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眼睛已经闭上。
一个半透明的虚影从他身体内钻了出来,久久没有离去。
等到少女哼唱完了,虚影渐渐化为光点穿透天花板,飞上了天空,然后消失不见。
屋内又恢复了宁静。
少女伸出手,抱着中年男人的脑袋,轻轻扶正,没有再感觉到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