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骚动着，人群乱作一团，四散奔逃。
盲人的少女在推搡中摔倒在地，盛着几枚铜币的小碗滚落在地，拐杖也不知被踢飞到了何处。
她趴在地上摸索着，不时被踢伤和踩踏，发出低低的呻吟。
全身都是破烂的布衣，但只有缠住双眼的紫色眼带似乎不是凡品，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扭曲的金色纹路。
只是，没人关心这个。他们的家园被眼中的邪教徒所攻占，而现在，城门大开，军队即将进入。
逃？能逃到哪里去？但总比跟这些与魔物为伍的疯子在一起要好。
五枚铜币只找回了两枚，小碗也不知去向。
少女坐在地上茫然着，不知何时，身旁已经变得安静了下来。
一方的喧闹正在远去，一方的震响逐步逼近。
有一阵微弱的风拂过了少女的脸颊，她感觉到左手被轻轻地牵起，而右手则被塞入了硬硬的东西。
稍微地感受了一下，她便明白，这是刚才失去的拐杖。
在用拐杖支撑好身体之后，左手处才传来微弱的力道，仿佛引导一般将她轻轻拉起。
整齐的脚步从她的旁边经过， 少女微微仰起了头，“看”向了左手紧握的方向。
只一“眼”，她便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终于等到您了……卡蒂娜大人。”
*
“汝为何会知道余的名字？”
“是祖先大人告诉我的，她现在就在我的身后哦？”
“……”
“嗯嗯。祖先大人说，让我侍奉卡蒂娜大人。卡蒂娜大人现在很需要我！”
“看样子，是启言者呢……”
瞥了一眼乖巧地坐在街道旁长椅上的拉菲，卡蒂娜歪了歪头，看向了说出此话的、面色凝重的挽歌。
“汝认识这个奇怪的少女？”
“嗯……倒不如说，是认识她的那条眼带。”
挽歌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然后默默地将视线放在了拉菲的眼带上。
“你是这个时代的启言者……没错吧。”
“没错，拉菲是来侍奉卡蒂娜大人的。”
“启言者是何物？”卡蒂娜歪了歪头，提出了疑惑。
“启言者，乃是世代侍奉圣女大人的家族！拉菲是卡蒂娜大人的伙伴！”
卡蒂娜：“……”
卡蒂娜看向了挽歌。
挽歌：“……”
拉菲开心地晃着脚，而一旁亲卫队中的卡尔很贴心地找来了一根面包和一杯水。
因为身后卡尔的搭话而“嗯？”地转过头的拉菲，在得到面包和水以后，一边说着“谢谢你！”，一边很开心地吃了起来。
“要杀了吗？”卡蒂娜的眼睛落在了拉菲毫无防备的纤细脖颈上。
“……等等！”挽歌下意识地阻止卡蒂娜的凶残行径。
“启言者本身是没有危害性的……只要看管起来，未必不能当作胁持神国的工具……”
挽歌的话听起来一字一顿的，似乎是临时想到的理由。
拉菲仿佛能感受到她们的视线一般，向她们这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余没记错的话，这个时代的圣女是米菈。”
“是……按理来说启言者是不可能认错人的……”
“所以也许是人类方的计策。”卡蒂娜身遭已经泛滥出了些许杀意，也许下一瞬，[童谣]的镰刃便会撕裂开眼前少女的脖颈。
“……让我来问一下吧。”挽歌感觉无形的冷汗有些滑落。
卡蒂娜微微颔首。于是挽歌便问拉菲道：
“拉菲，启言者的话，能看见的吧……？”
“不哦？家族如果出现了启言者的话，一定是盲人哦？”拉菲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歪着头回答道。
“不……并不是指视力……我们身上的东西，你是能看见的吧？”
“哦哦！是说守护灵吗？能看见哦！”
“……那么，卡蒂娜的身上……是不是她自己？”
“不哦？卡蒂娜的身后，是巨大的魔物！”
挽歌在听到了拉菲面带笑容的回答后，猩红色的眸子瞬间睁大了起来——
*
*
“巨大的魔物是什么意思？！！”
“呜，好痛！”
“卡蒂娜的身后不是她自己，是真的假的？！快说清楚！！”
“呜呜呜，好冷……拉菲的头好痛——”
挽歌扑倒在拉菲的身上，原本平静的气息变得混乱起来，周遭的魔力变得极度不稳定。连带天色都似乎变得暗沉了下来。
寒流暗涌。
“挽歌……不要破戒。”
“……”
听到卡蒂娜的话，挽歌喘着气，逐渐取回了冷静。看向下方捂着后脑勺开始大哭的拉菲，挽歌神色复杂地起身后退了几步。
“……抱歉。”
“呜呜呜……”
卡蒂娜坐到了拉菲的身旁，从亚空间中取出了人类制作的治疗药水。
这原本是为了防止作为人类的菲娜受伤而准备的。事实上，菲娜并不需要到前线来指挥作战。但卡蒂娜以防万一还是带在了身上。
翠绿色的药水瞬间挥发在了空气中，而拉菲也慢慢停止了哭泣，露出有些茫然和恐惧的神色。
卡蒂娜默默将她扶起，让她坐在了长椅上。
但是拉菲却紧紧拽住卡蒂娜的手，呜咽着不肯放开。
“卡蒂娜大人的身后，是一尊血肉魔物……”
再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挽歌仿佛丧失了全部的生命力，脸色苍白地颤抖了起来。
“魔物……已经迟了吗……？”
拉菲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卡蒂娜感觉到她手上传来的力道变重了一丝。
“但是，祖先告诉我，每个圣女都是这样的。”
“都是……这样……？”挽歌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绝望。
“启言者一族世代相传着守护灵的秘辛……每一任圣女大人的守护灵，都是被怨念侵蚀的自己……”
“被……侵蚀的……自己……？”
“是的……当守护灵的自身完全被怨念吞噬化作魔物的时候，圣女大人便会死去。”
拉菲的头转向了卡蒂娜。
卡蒂娜也凝视着拉菲眼带之后的眼睛。
“卡蒂娜大人的守护灵和卡蒂娜大人长得并不完全一样，更像是……长大后的卡蒂娜大人。”
“而她现在，只剩下半个指尖没有化作血肉魔物了。”
*
*
诺艾潜伏在周围，窥探着[死神]的行踪。
令人惊讶的是，公国的军队在入城之后，既没有烧杀劫掠，也没有做出任何诡异的行为。他们只是默默地接替原本护城军的位置，开始着手部署着防御和兵力。
因为那把漆黑的巨镰实在是太过于显眼，所以诺艾几乎一瞬间便锁定住了骑兵队前方的领队。
那股扑面而来的压抑感……绝对是[死神]本人没错。
但没想到[死神]本人竟然是一个，仿佛人偶般精致的花季少女……这样的消息放在远离战争的地区，一定会被当作什么奇怪的妄想。
然而，这是事实。美丽的少女，是精通于杀戮的[死神]。
诺艾看着[死神]扶起了盲人少女，而亲卫队的成员甚至送来了食物。即便副官似乎因为什么事情而有些失控，但最后却都平安收场了。
诺艾看着一行人慢慢地离开了这里，然后坐在了绿化区的草地上，用手抚住了额头。
一些房屋内，选择留下的居民也都偷偷打开了窗户，观察着异国军队的动向。
相安无事，一派和平。
这样的侵略……又何尝是侵略……就连诺艾自己都没办法确保王国的军队能做到相同的事情。
在攻略下的敌方城池之内烧杀劫掠，用以麻痹战争的苦痛，用以补给军队，这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不义之举。
战争之后，疲惫的部队需要这样能够尽情释放的机会。将领的约束只会造成军纪混乱和暴动。
如果没有刻入骨髓的信仰，是绝对无法做到在赢得战争之后，仍然保持纪律的行军的。
逃向远处的市民们还在观望着，因无事发生的寂静而感到犹豫不决。
没有邪恶的异教徒，也没有见到魔物。他们看起来只是一群信仰不同于主流的人类，仅此而已。
战争中流言蜚语的操纵对于士气和大义而言是很重要的，这不仅关乎其他国家的支持和丑化敌人形象，更在于民心的凝聚。
诺艾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在前几日与塞提斯上校争论时，他也深深感受到了埃隆司令的无奈。武人的骄傲有时比无能更让人感到绝望。
战争的策划不是凭借一腔热血就能完成的，人心的调控和一些见不得光的阴谋，都需要实现和操作。
没有任何一方能完全正义地赢下战争。
王国的处境现在岌岌可危。
想到这一点的诺艾突然回忆起前几日听说过的传闻：
位于王国和帝国边境的猩红之城似乎完全已经活性化，成为了一处名副其实的地下城，开始产生大量的人形魔物和资源。
王国和帝国围绕此处的矛盾也逐渐开始尖锐化。
其中潜藏着的猩红矿石用途广泛，是高品质兵刃和防具的上好材料，引得众多冒险者前往采集。
但是据冒险者所传，猩红之城内诞生的人形血肉魔物似乎都会自发地向着猩红之城的深处聚集，并试图破坏沿途的血肉大柱。
仿佛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意念在操控着他们的身躯，去自发地做出这些行为。
但无数的血肉大柱没有一根，因为魔物的攻击而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损坏。
冒险者们尝试的攻击也都石沉大海般的不起作用。
怀疑猩红之城深处藏有至宝的冒险者们一批一批地向着深处探索，但无一例外地带回了令人莫名其妙的消息——
血肉魔物们围绕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血肉王座，层层地跪倒在了地上，双手交织于胸前做出了祈祷的动作，形成了一副诡异的光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