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山脉依旧是那个常年云雾缭绕的景象,但却丝毫不妨碍他的双眼看穿重重浓雾,直视山间徐行的军用运输车。
“真是个好时代啊……”
低声惆怅一句,名为罗睺的前永夜大将军(罗格是最后一任)拔出方天画戟,在车队即将到达离自己最近位置的时候高高跃起,从山巅跳了下去。
法身迅速凝聚成形,砸落在公路正中央挡住了车队。
车队的声呐传回不明物体接近的消息时早已来不及停车,几辆装甲运输车排着队撞在一起,好在车速并不快,车内的人没有受到多少伤害。
在医护人员的惊呼声中,卡布缓缓睁开眼睛,挪了挪身体使悬空的脑袋再度落在病床上,并没有第一时间起身。
他有些身心俱乏,并不想理会外界发生的事情,更想躲在被子里当一只鸵鸟。
掀起被子捂住脑袋,卡布觉得自己躲开了整个世界,但很快就有检查情况的护士告诉他,并没有。
不耐烦地摆手挥开护士,卡布还没安静十秒,车厢就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即便隔着厚厚的防爆装甲,车厢内也能清晰听见车厢外的枪炮声,仔细去听的话说不定还能听见锦衣卫的惨叫声。
卡布叹了口气,缓缓起身,瞥了眼手背上的输液针随手扯掉扔到一旁,走到车门前直视着全副武装的锦衣卫,有意想要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威严一点,但奈何睡了半天嗓子不允许。
“开门。”
有些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锦衣卫微微歪头,示意自己没有听清。
卡布眨了眨眼,觉得再说一遍有点尴尬,于是抬手一拳打爆了车门,在锦衣卫一脸震惊的目光下跳出了车厢。
【应该不会找我赔钱吧……好像有点太高调了,有点冲动……】
跳出车门,眼前什么人也没有,完全不似电影中英雄登场,打开大门门外便是一整支军队,将浪漫的个人英雄主义刻画到了极致。
卡布挑了挑眉,觉得这出场方式有点蠢,一边思考着下次要不要直接起跳打破车顶出场,一边缓缓走出几步,自以为很有高手风范,气定神闲地转身抬头,直视车顶的那道法身。
卡布本想故作唏嘘地来一句别来无恙,或者怒喝一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之类的的开场白,但当他看清车顶的那法身时,所有的心思和话语都被卡住,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
倒是车顶上的法身率先笑着开口:“吾儿,可还认得汝父?”
卡布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继而缓缓睁开眼,眼神冷漠,毫无父子相见重逢的喜悦,倒是有着几分被强行隐藏起来的惶恐。
“我还以为你死了,看来我当年有些学艺不精。”
罗睺摇头:“我早就教你学武不能总想着一力降十会了,可你总是不听。”
“呵。”卡布冷笑一声,血池无声浮现,抬手抽出血矛,卡布身上的伤势瞬间恢复。“那便再来一次试试?”
罗睺抽回插在车厢外最后一名锦衣卫活口胸膛上的方天画戟,甩干净附着在戟上的血液,用戟尖轻轻敲打着车顶的装甲,歪着头与卡布对视几秒,忽地嗤笑一声。
“你的腿都在抖,这样的你又如何杀得了我?是什么又让你变得软弱了?那个女人都死了五百多年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心如铁石了才对。你知道吗,你最信任的那个女人,其实……”
“其实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死士,对吧?”
卡布打断了罗睺的攻心话语,语气平淡,脸色平静。
罗睺略感意外,挑了挑眉。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卡布凝视着罗睺猩红色的双眸,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
【他似乎有些没底气……所以没有直接开打,是在忌惮我。说这么多话,也是想动摇我的心神。】
卡布咧嘴一笑,胡扯道:
“要不你猜猜看?是母亲动不动就想将她送走,还是她将密探管理得井井有条,又或者……她在床上情不自禁地把真相告诉了我?”
罗睺微微皱眉,竟真的仔细想了想。
“那我破绽还挺多……现在我倒觉得你那套堂皇正大的理论很有道理了,算计太多总有失算的时候。吾儿真是令为父深感欣慰。”
“你在感慨些什么勾八,这时候还想要玩感情牌的戏码吗?别恶心人了,我都为你感到丢人。”卡布抬手,用血矛指向罗睺,扬起下巴满脸桀骜。“休要聒噪!”
罗睺眯眼,心知自己迟迟没有动手已经引起了卡布的怀疑,现在他的确不想跟卡布打生打死,一时有些为难。
心思飞转几圈,罗睺忽地想起什么,勾嘴一笑。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着,罗睺扬起披风转身走出几步,指了指满地尸首。“你这般软弱之人,为何又能如此生性凉薄,连自己将士的性命都不管不顾。现在,又为何冒了出来?”
卡布沉默不言,思考着罗睺说这些话的目的。
【试探我此时的状态?还是……】
眼眸微眯,卡布盯向被罗睺藏在披风下的方天画戟。
罗睺继续说道:“昨夜我故意没有隐藏动手,本想着能吸引你留下来,没想到你却不为所动。我还纳闷我可爱的儿子怎么忽然变得如此绝情?没想到……今日却又突然发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说着,罗睺猛地出手,一戟削开身前的运输车车厢,伸手抓起车厢中的水母头少女拿至眼前歪着头仔细看了看,笑道:“当年我还想着你故意流连风月是想自污名声,现在看来……是我高看你了?”
面对罗睺猩红的巨大眼眸,禾沐芷颤抖着身子移开了视线,看向卡布的方向想要高声求救,但罗睺手中用力,她的肺连呼吸都做不到,实在难以呼叫出声,只能目光求助。
卡布维持着面上神色不变,悄悄深吸了一口气,但胸口的微微起伏却是瞒不过罗睺的眼睛。
“我早就教过你,养气功夫不到家就不要在人面前用,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心思,你为何就总是学不会教训?”
罗睺说着,手指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拇指抵住禾沐芷的喉咙不让其说出半个字来,又将手笔直伸出,将禾沐芷紫色的脸展示给卡布看。
卡布抓住血矛的手紧了紧,有些后悔刚才没有直接动手。
刚才他一直假装淡定,便是不想让罗睺知道自己所在乎的东西,没有直接动手也是因为害怕误伤禾沐芷,毕竟罗睺所在的位置实在很难保证禾沐芷的安全——主要是他不太确定罗睺此时的战力几何,他可不会天真地认为上次杀罗睺时罗睺的战力就是巅峰,此时自身束缚太多,直接动手实在是下下之选。
但现在看来,或许第一时间动手才是上上之选,不……车队遇袭的第一时间他就该直接出手。
【怠惰这种东西,总是在关键时候误了大事啊。】
“废话那么多,你究竟想做什么?”卡布将血矛插到一边,无奈叹气。
罗睺松了松抓住禾沐芷的手,意识开始模糊的禾沐芷第一次觉得出云山脉的空气是如此清新美妙。
“我要你留在出云山脉,事情结束前不许走。”
“这里有什么非要我留下来不可的东西?”
“身为将领,知己知彼乃是责任,如此不通军情,你这样很是令我失望啊。”罗睺摇头叹息。
卡布皱眉,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沉声道:“少在那说教,有什么就直说!”
“不,为父这是在给你上课,你要记住教训。”
“我最大的教训就是当年没有把你鞭尸确定死透。”
“呵——确实如此。”罗睺对卡布的暴躁不以为然,笑着点了点头。“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哼——!”卡布没有反驳,毕竟他的确吃不准。
其实当年他就没觉得自己真杀死了罗睺,总觉得罗睺死的太简单了,对不起他这个名字——他半点不怀疑这个对他而言满是阴谋与恶意、并且处处透露着古怪设定感的世界里,有着这么个名字的家伙的本事。
顺利达成目的还没有跟卡布正面动手,罗睺心情大好,难得有些温柔地抬手看了看禾沐芷,笑道:“一只花瓶养了五百年也不碰一下,为父都替你着急。”
禾沐芷不敢直视罗睺的眼睛,低着头瑟瑟发抖,内心却有些窃喜。
卡布“啧”了一声,很想反驳,又觉得反驳这种话有点掉面,还很可能被人带进逻辑陷阱,便什么也没说。
这表现,落在禾沐芷眼里便成了默认——默认他最在乎的就是她。
而在罗睺眼里,则是长不大的儿子在傲娇,又想耍流氓又怕做不成君子。
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罗睺放下禾沐芷,悄悄用拇指摸了摸她的头。
禾沐芷有些“受宠若惊”,惶恐抬头,但罗睺并没有看她,而是望着出云山脉深处对着卡布说道:“别忘了为父的话。”
禾沐芷感觉自己好像看到罗睺眼中有些惆怅的意味,又觉得自己看错了。
不给禾沐芷更多观察的机会,罗睺说完便纵身一跃,很快消失在云雾之间,留下满地狼藉。
禾沐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看向卡布的方向,犹豫片刻,夜泽率先从车厢隔间中走了出来,看着禾沐芷温和地笑了笑,问道:“禾姑娘没事吧?”
“多谢陛下关心,民女无恙。”
夜泽点点头,没再多说,整理了一下衣襟径直走向卡布,屈身行礼。
“永夜第二十三代天子夜泽,见过大将军。”
卡布收回杂乱的心神,看向夜泽意味深长道:“我姓卡,叫卡布。”
夜泽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微微一顿。
卡布侧头,看向正在靠近的禾沐芷,眼神冷漠,禾沐芷立马停住脚步,不解且惶恐,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思考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夜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禾沐芷的可怜模样,心中对于禾沐芷的定位,从一个富可敌国的重要商贾提升到了仅次于卡布的等级。
想了想,夜泽决定稍微帮禾沐芷一把,感慨道:“禾姑娘如此人间绝色,大将军没有怜花惜玉的想法吗?”
“有啊,怎么没有。”
卡布坦然点头,夜泽略感吃惊,好奇地看向卡布。
卡布接着说道:“所以我才离她不远不近,将一切交给命运的安排。”
说完,卡布也侧过头看向夜泽,双手背负眼含深意微微昂首,故作高人姿态道:“我觉得治国不仅要堂皇正大,偶尔也要无为而治,陛下以为如何?”
夜泽思考片刻,认为卡布这是在敲打他不要过分监视,也不要过分插手,有关绝地天通和山上人的事情他会自己解决。没有拧不清自身的天子威严,夜泽作揖行礼。
“泽谨记大将军教诲。”
卡布微微皱眉,侧身避开。
“别这样,我怕。”
“大将军说笑了。”
夜泽毫不介意,温和一笑。
卡布挑眉,欲言又止,转身迈出一步又顿住,回过头来说道:“我姓卡名布,跟罗格没有关系。另外,你说话不用这么……燕凤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自称一个泽字会让我们这些人听着很别扭?”
言罢,不待夜泽回答,卡布大步离去。
禾沐芷张了张嘴,没敢出声。
夜泽皱眉沉思,想了半天也没想透卡布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车队脱离了出云山脉的范围通讯恢复,夜泽才从燕凤那得到答案。
“你是不是忘了我二哥叫燕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