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的时候，学校教学楼看起来似乎要比平日里更老旧一些。
冬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门口的保安大叔趴在报纸上睡着，那杯开盖的浓茶里已经没有热气飘散出来了。
小城二中只有一扇大铁门，平日里哪怕只是一个人走进去，也得打开大门才行。
“大叔——大叔——！保安大叔——！”安静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用力摇晃着铁门，‘咣咣铛铛’的声音将半梦半醒的中年男人给惊醒了。
他猛地坐直身子，然后才往外探头看了一眼。
“这么早就来学校啊！”
“其实也不算很早了吧？”安静故作谦虚地咳嗽了一声。
保安大叔也没撑伞，直接冒着雨跑了出来，拿着一串哗啦啦作响的钥匙，找到其中最大的一把，转了几下后，将大铁门拉开了一道刚好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哈……呼。”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和蔼地笑着看向安静，“真是好学生啊，来这么早自习吗？”
“啊……对……”老实说，虽然安静的成绩不错，但她并不是一个学习很刻苦的人，每天也就是按时把作业完成而已，很少会去主动进行自习和复习，所以回答的时候，多少有些心虚。
“快回教室吧，有带钥匙不？要不先拿钥匙去？”
“不用不用……”
保安大叔咧嘴点了点头，他似乎终于发现那落在自己头顶的冰凉雨点了，来不及再说点别的，就又捂着脑袋跑回了传达室里。
安静又转起了自己那把彩虹色的长柄雨伞，踩着裂缝里藏着积水的地砖，脚步轻快地跑进了教学楼里，飞快地窜上了楼梯。
……
寂静的走廊里，只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整栋教学楼里都空无一人。
初三五班的教室里，桌椅摆得歪歪扭扭，地上还有几团纸屑没有被清扫掉，似乎星期五打扫卫生的值日生们，也走得很匆忙。
毕竟星期五会提早放学，谁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去玩一会儿呢？
哪怕是初三……
09年，小城市的初三，还没有管得那么严格。
大多数人都仍旧是凭着自己的天赋在学习，努力刻苦的，仍旧只是少数。
安静晃了晃教室后排的窗玻璃，十分顺利地就将它打开了。
偶尔早来的时候，学生们就会这样直接从窗户外面爬进去，每个班级几乎都是如此。
有的教室是窗户本身就坏了，还有的教室则是最后走的几个学生会很有默契地留一扇窗不锁。
安静背着的书包没装多少东西，她单手攀住窗台，十分轻巧地就翻了进去——
在想象中是这样没错。
然而今天她却发现……
平常无比娴熟的动作，此时却变得笨拙了起来。
腿……好像不够长。
“呃——”而她就正好卡在这一半的位置，上不去也下不来了，“草……”
“哎？安、安静？”
“啊……？”本来还只是感觉有点费劲的安静，一下子就慌张了起来，她微微扭过头看向走廊的另一边，“啊……是你……”
那是一位有着双大眼睛，但却长着张苦瓜脸的少女。
所谓苦瓜脸，就是总感觉她好像刚哭完似的。
实际上就是嘴角和眼角都有些下挂而已。
这是安静小学四年级时谈的女朋友，当然，那时候实在是什么也不懂，所谓的谈恋爱，更像是一种跟风，或者只是在寻求一个放学后的玩伴而已。
“你、你怎、怎么了？”
“如你所见……”安静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正在努力翻上来，然后发现……腿有点短了……”
“诶？很难吗？”
“不是很难啊，就是这个姿势卡住了，有点施展不开，身子有点，有点僵硬啊，你懂吧。”
“那我帮你？”
“……不用了吧？”安静不想在女孩子面前丢脸，故意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我只是今天没活动开而已，休息几秒马上就爬上去了！”
“你要……进教室吗？”
“废话，不然我爬上来干嘛？”
“哦……”王欣茹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有些紧张地打开了教室门。
现在挂在窗台上的安静感觉自己就像个十足的蠢货。
但身为男人的尊严让她坚决不从窗台上跳下来，然后再从门口进去。
今天，她必须，绝对，一定要翻窗户进去！
“小、小心呀，下面有点高……”
“切，这点高度也算高吗？”安静一咬牙，总算是把挂在下边的腿给抬了上来，然后一点都不带犹豫地就跳了下去。
她成功地从窗户进入了教室，就像是完成了某个游戏的隐藏成就一样得意。
然后她的脚就崴了。
“嘶，啊——啊——”虽然想努力忍住，但还是叫出了声。
因为……两只脚都崴了。
安静抓着一旁桌子的边缘，连人都站不住了。
“怎、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没事！”安静咬紧了牙关。
“可是你的脚……”
“只是稍微扭了一下而已！”
“但、但是好像崴了哦？不管它的话，会很疼的，而且，好的很慢。”
“没事，这种小伤对我们男人来说就像在冬天吃冰淇淋一样普通！”
“你还是喜欢在冬天吃冰淇淋呀？”王欣茹忽然有些兴奋地脸红起来，然后又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我、我扶你到座位上吧？安、安静？”
“我自己能走，没……嘶啊……没事！”
她努力站直了身子，然后身体感应疼痛的神经立马就开始教她做人了。
王欣茹不顾安静的反对，还是迎了上来，轻轻扶住了她的身子，用那微微发烫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将她‘扛’回了座位上。
坐下来，就不需要用双脚支撑了，安静也长出了一口气。
“我说了我自己能行的……”但她还是小声咕哝了一句，仿佛在说刚才不是自己需要帮助，而是王欣茹非要帮她而已。
“不要勉强啦……好吗？”她抬起那张泛红的小脸，温柔地笑着，轻轻摸了摸安静的脑袋，“我给你涂药吧。”
“哈？只是崴了脚而已……”
“看不出来的伤才更需要小心处理，不然可能会让原本的小伤变得严重起来呀。”
“不、不用了吧……”
王欣茹就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自顾自地将书包放下，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个比铅笔袋稍大一些的医药盒来。
别看盒子小，但上面的格口竟然还很多，每个小格口里都放了些许剪裁下来的药片或者小瓶装的药水。
似乎是察觉到了安静的目光，王欣茹也变得有些紧张，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因、因为我、我身体不太好，容易受伤，所、所以随身会带着……”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安静舔了舔上颚，心情复杂地挠了挠头，“哦……不过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你摔了一跤，手臂和膝盖上都蹭破了皮，别人第二天就结痂了，但你过了好几天，那些伤口都还是血淋淋的……”
“是、是呀……”
“我那时候还以为女孩子都这样。”
王欣茹顶着那张苦瓜脸苦笑了起来，让这笑容显得愈发苦涩了：“我……我身体一向都不太好，那个……我帮你把鞋子和袜子脱了可以吗？”
“啊！要、要不把药给我吧！我自己来就行。”
“没关系，我来吧。”
“这、这不太好吧……多、多不好啊……那什么……”
“噗……安静你应该没有脚臭吧？”王欣茹忽然掩着嘴笑出了声。
“啊，应、应该没有吧？我不知道啊，那种味道好像自己是闻不到的啊！”
就在安静害羞的时候，王欣茹却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她左脚的鞋子脱了下来，顺便还将那只灰色的男款袜子褪下来了一半。
半截白皙的小脚粉嫩晶莹，就像是艺术品一样美丽。
王欣茹用那稍显宽大，但却依然柔软的手在安静的脚踝处轻轻摁了摁。
“啊呀，痛痛痛！”
“就是这里吧？”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倒出一些带着浓烈辣味的红花油来，先用自己的手心将它们捂热，然后才慢慢地涂抹在了安静的脚踝上。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安静有些不好意思看她。
感觉……就像是妈妈一样，温柔地照顾着自己的孩子。
可是之前的心灵感应，听到的却是那种心声。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过完生日才刚满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觉到人心的复杂。
王欣茹按摩的手法很轻柔，也很舒服，不知不觉的，第二只脚上也要抹完药了。
在恍惚中回过神来的安静重新看向她那微微晃动的马尾辫，又看向她那张其实比张琪琪要漂亮不少的侧脸……
然后……
然后安静突然就看见她，对着自己脚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涌现出一阵不自然的潮红。
安静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她还是忍住了，没叫出声。
这种时候还是假装没看到比较好吧，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发现了，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尴尬……
“嗯……好了。”王欣茹恋恋不舍地替她穿好鞋子，仰起头，羞涩地笑道，“今天，尽、尽量不要乱动哦？”
“啊……谢谢。”此时的安静心情复杂，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
虽然没开启心灵感应，但总感觉已经能猜到她的心中在想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