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茜儿听着听着不自觉睁大了眼。

她心说弟啊,这这这这不对吧?

虽然早有察觉,但主观臆测和从姆拉口中听到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繁育室、量身制定的职责,再加上统筹社会运行的唯一意志。

单个元素拎出来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如果把这些元素加起来……

蕾茜儿忽然抬起头,看向浓雾中姆拉曾注视过的方向。

她知道那里屹立着什么。

树——那棵名为伦蒂海姆的巨树。

刚来到这座城邦时,她还以为那棵巨树就是传说中孕育了所有精灵的精灵母树,现在她才知道,那棵巨树才是外界认知中的伦蒂海姆。

主母培育了它与精灵们,精灵们听从主母的吩咐,在它的树冠上建立了城邦。

很有神话色彩不是么?

但倘若去注意一下隐藏在这传说中的细节,恐怕就会得到与表象截然相反的结论。

在这座美轮美奂,古色古香的精灵城邦之下,似乎潜藏了……潜藏了个颇为先进的AI?

蕾茜儿觉得太荒谬了。

而且这个猜想很难解释得了伦蒂海姆的所有异常。

主母发疯可以是那台AI年久失修出现了问题,可浓雾呢,笼罩了整个城邦的浓雾又是什么东西?那位执政官女士将浓雾称为主母之梦,可AI……

AI真的会做梦吗?

或者说,赛博主母会梦见奇幻精灵吗?

蕾茜儿想着,小小地叹了口气。

这猜想虽然耸人听闻了点,但并非不可能成立,只不过现在她还没找到指向这一猜想的证据,所以还是先调查着吧,万一精灵们的主母根本就不是什么AI,而是类似神明的强大生物呢?

毕竟,在这片泛大陆上,虽然没人真正亲眼见过神明,但关于神明的传说俯拾皆是。

不过说起来……

蕾茜儿看向姆拉,有点好奇地问:

“但无论怎么样,主母终归是养育了你们三千多年的母亲吧,就算祂有可能出了问题,就算你们对祂的安排心生不满,但你们也不应该谋划如何杀死你们的母亲吧?”

姆拉闻言表情忽然僵住了。

紧接着,他猛地抬起头,皱眉,碧绿色的眸子透出十足的不解与困惑:

“您说什么?我们在……在谋划如何杀死我们的母亲?”

蕾茜儿闻言反应过来:

“你不知道?”

伦蒂海姆卫队的队长,居然不知道芙雯娜交给她和夏尔的委托是杀死主母?

这是为什么?

一瞬间,魔女想到了许多可能。

但还没等她发散开思维,脑补出什么耸人听闻的阴谋论,就听到姆拉喃喃自言自语道:

“原来执政官大人请你们两位到伦蒂海姆来是为了杀死母亲?可为什么……难道就像那些人说的一样,城中的异常真的是由母亲引发的?”

他说着,表情也连番变换,显然,他的思绪正在剧烈翻腾。

这样天人交战了许久,他才重新恢复冷静,接着低声对蕾茜儿说:

“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只是听执政官大人说,这片浓雾或许和母亲有关,但即便如此,事态也还没有严重到要……要对母亲举起反旗的程度,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不,一定有别的原因,我要和执政官大人谈谈!”

姆拉越说语速越快。

看来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蕾茜儿却并不在意这些。

相反,她唯恐天下不乱。

姆拉要去找芙雯娜对线可是好事,他们俩吵的越凶,说不定暴露出来的关键情报也就越多,蕾茜儿可不相信委托他们杀掉主母的芙雯娜会跟姆拉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怀疑芙雯娜才是策划了一切的幕后真凶。

所以她才会故意告诉姆拉实情。

姆拉知道实情也就算了,如果他不知道,那事情的发展就要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而事实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姆拉得知实情后,立刻就要火急火燎地找芙雯娜对线。

待会儿说不定就能看到谜语人汗流浃背了,蕾茜儿恨不得拍手称快,但至少表面上,她还是表现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姆拉先生,”她假装很随意地问,“我听您说‘那些人’?‘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说了什么吗?”

此时已经转身开始埋头赶路的姆拉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才低声说:

“魔女小姐,您应该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自己的生活安稳到一成不变,事实上,即便是我们精灵内部,也有一部分人厌烦了这样平淡过头的生活。”

“我说的‘那些人’,指的就是这一部分人。”

“最初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按照主母的安排,从事他们所擅长的职业,但即便是我们这些能活上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精灵,也会厌烦一成不变的日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摇摇头:

“不,或许原因也正是我们的寿命实在太过漫长,就例如我,已经在伦蒂海姆卫队队长这个职务上任职了三百年。而可以预见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还将继续担任这个职位,直到某天我实在无法从床上爬起来,完成巡逻,保护我们的城邦。”

“到那天,主母才会挑选……或者说孕育一位能够取代我的精灵,让他成为新的卫队队长。”

“我是这样,伦蒂海姆城中的其他精灵也是这样,我们就像一座大机器里的无数齿轮,为了维持大机器的运转,要待在自己的岗位上昼夜不休地旋转,直到某天我们磨损得无法完成工作,或者干脆坏掉,才会得到更换……”

“或者说,解脱。”

精灵说着,慢慢低下头,从衣服的口袋中取出那只魔女和勇者曾见过的怀表。

他将表链缠在手上,将怀表攥在手心,打开表盖,看着表盘上缓缓转动的指针,垂眸,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

“我曾对您说过的,魔女小姐,我的梦想其实是成为一名钟表师,而其他人……其他精灵或多或少都和我一样,怀揣着与本职大相径庭的梦想,但我们都知道,终其一生,我们恐怕都不会有机会完成我们的梦想,尽管它……”

“尽管它,似乎很好实现的样子。”

男人轻轻合上了表盘,小心翼翼地重新将其放回到口袋里,接着抬起头。

他脸上原本的迷惘不知何时已经全都消失了,他再度变得坚定起来,就像第一次遇到蕾茜儿和夏尔时那样。

莫名其妙的,蕾茜儿明白了,姆拉已经变回了当初那个可靠的卫队队长。

所以,他大概并不是他口中的“那些人”里的一个。

那么芙雯娜呢?

那位委托她和夏尔杀死精灵们主母的执政官女士,她又属于哪一派呢?

想到这里,蕾茜儿忽然挠了挠头。

她感觉头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

侦探游戏是很有意思的,但如果涉及到精灵们的内部斗争,那就瞬间变得没意思了。

蕾茜儿可一点都不想关心这种麻烦事,她只想赶紧抓走精灵们的妈妈,完成执政官女士的委托,然后让该死的谜语人狠狠地给她爆金币。

至于精灵们的内部斗争……不关她事,她也不感兴趣。

「要不还是让夏尔头疼吧?」

她躲在夏尔身后,拽着男人的衣角,在心里蔫坏地想。

可这时夏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忽然开口说:

“还有一件事——姆拉先生,在迷路之后,我和……主人查看了附近的木屋,发现里面的精灵全都消失不见了——您知道这件事么?”

正为他们领路的姆拉闻言忽然停住了脚步,接着,他猛地转过头来。

“你说什么?”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你说……附近木屋里的精灵全都消失了?”

夏尔便点头:

“没错,虽然那些木屋里都还残存着不久之前的生活痕迹,但里面的居民全都消失了。”

他说着,举高青铜提灯,映照出路旁的,离他最近的一座木屋。

“如果我没猜错,”勇者严肃地说,“这座木屋的主人应该也不在木屋里。”

姆拉的表情迅速变得难看起来,他提着青铜提灯,来到那座木屋门前,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便打开了那座木屋的门。

然后,他走了进去。

在浓雾的掩映下,木屋的房门黑洞洞的,里面的一切都看不分明,诡异而无声,像张择人欲噬的嘴。

蕾茜儿和夏尔在这张嘴旁边等了片刻,它才把姆拉给吐了出来。

重新回到两人身旁,姆拉的脸色难看得可怕。

“里面没人,”他低声说着,拔出随身的佩剑,“可执政官大人下达的命令是,如非必要,切勿出门。”

精灵握紧了剑柄,如临大敌般环顾四周。

然而就像他们一路走来所亲眼目睹的那样,从始至终,他们都被浓雾笼罩着,除却他们的交谈以外,再无任何异常声响。

可姆拉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某个方向上,然后,不等蕾茜儿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什么,他就忽然低吼了一声:

“谁在那儿!?”

然后,如疾风般,他扑了过去,并迅速消失在浓雾之中。

蕾茜儿和夏尔来不及拦下他,便只好迅速跟上。

没过多久,他们就找到了姆拉留下的痕迹——

但也只剩痕迹。

就像街道上所有莫名其妙消失在住所当中的精灵般,姆拉也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留在原地的,就只有那只被他格外珍视的怀表,以及尚未熄灭,甚至还在轻轻摇晃的青铜提灯。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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