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扶柳默默啜泣着，我坐在他身边陪了他一会。
屋子里的香燃了三分之一，我估摸着玥长杉能处理的伤口都应该自己处理了，有可能现在正在尝试怎么挣脱锁链。
“去我爹房里拿几套以前的旧衣服，注意避着眼线。”
白燕点头应是，她步态轻盈，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
又过了一会，明扶柳哽咽着小声问我：“听说那位少侠被宗主欺负的很惨，能让我去……看他一眼吗？”
我的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毕竟明扶柳天真了那么多年，也不可能因为我的一席话就彻底改头换面。
我板着脸严肃拒绝：“既然这也是听说，父亲你应该自己斟酌一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否可信。”
明扶柳沉默了，他垂下眼眸。
我想了想自己说的话，也沉默了一下。
也是，从姬婳手里出来，又落到我手里的人，现在的状态能有多好？
“现在不是时机，以后我会让你见他一面的。”
我有些无奈。
“他现在就是把合欢宗的人全当敌人的疯子，他杀不了我，但他想杀你简直轻而易举。你也不想被他拿捏住威胁我吧。”
明扶柳瑟缩了一下，他鼓起勇气道：“他是蓬莱的人，应该也……认识我的……我想。”
“好了。”我打断他的话，“这件事不必多说。”
再次被拒绝，明扶柳眼神落寞又失望。
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郑重道：“父亲要是真想见他，你就应该回去安心养你的身体，就算他真的有听闻你的名号，见到你现在的模样也不会相信的。”
明扶柳摸了摸自己的消瘦的脸颊，又看着自己干枯的手指，又开始低声哭泣起来。
我知道，他又开始想起被姬婳骗来合欢宗前，那个修仙界也算是小有名气，人称“玉笛小仙君”的自己。
明扶柳之所以对出自蓬莱的人异常执着，也是因为蓬莱和他出身的隐世之宗“仙音楼”交情笃深。
我不想打击他。
但时过境迁，现在修仙界的天才又更迭了一遭，又有谁还能记得他呢。
“小姐。”
白燕这时已经拿着衣服回来了。
“外边天气凉，不宜走动，送我爹回房好生休息。”
我接过衣服翻了翻，向白燕嘱咐道：“告诉秋水和东水，无论哪个院来人都以我爹身体抱恙拒了。”
“若是他们再多说一句话，可以来风铃院和我的剑聊一聊。”
“是的，小姐。”白燕低声应道。
明扶柳离开主屋的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回头了，他神色悲戚。
“铃儿，你，一定要对那个孩子好一点……莫要太伤他。”
“我知道的。”
得了我的承诺，他才松了口气，被白燕搀扶着走进初冬的冷风中。
地下室，血腥味在我离开后的这段时间淡了不少。
玥长杉听到开门的动静，一脸戒备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见我走进来时，眉头还是皱着，但至少没那么嫉恶如仇。
“药上完了？”
玥长杉半靠着墙面盘腿坐着，腿边摆放的瓶瓶罐罐估计都已经空了。
听到我的询问，他嗯了一声。
我走近仔细打量了一下玥长杉身上狰狞的伤口，我预想中应该结痂的伤口一片血红，只是停止了流血。
他脸色苍白，额头上的汗水还未干涸，耳根仍旧涨得通红，估计是尝试过挣脱锁链无果急出来的。
“后背的呢？需要我帮忙吗？”
玥长杉身体又僵硬了一下，他看着我，面容坚毅：“不劳烦你费心，只要死不了就行。”
我用手指摩擦着手里柔软的布料，笑了起来：“呵呵，那你就打算一直穿着这身破烂衣服？你后背的伤不处理，换了衣服也会黏在一起。”
我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他半露的身体上游离：“又或者说，你有暴露癖？”
玥长杉一愣，脸上又浮现出羞愤之色。他别过脸，鬓角的乌发垂下，露出已经绯红的耳尖。
“既然是合作，那就拿出彼此的诚意来吧。”
我把衣服放床边，又从床下的暗格里拖出一个医疗箱。
在我背对着他的时候，玥长杉眉眼深沉，他的目光也落在了我打开暗格的地方。
我当着他的面打开木制的医疗箱，从里面取出了纱布。
“我这人耐心有限，你要是执意不配合，小心我反悔不想救你，那你只能在这里自生自灭。”
玥长杉拧眉，一副果然你就是这么狠毒女人的表情盯着我。
在他又要做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正道风骨模样前，我适时开口道：“明天我可以帮你给明月仙子带封信。”
玥长杉张了张嘴，眼底沉入苦涩，声音沙哑：“劳驾。”
（这才乖嘛。）
见他终于配合，我心情大好。
因为先前已经把玥长杉体内摄入的异香逼了出来，这次上药就方便了不少。
我自认为自己下手算是轻柔，但背对着我的玥长杉拳头紧紧攥在一起，像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他耳后的皮肤薄红一片。
擦干净他后背的血污，缠上绷带，不知不觉间玥长杉裸露的上半身就被纱布遮了一大半。
在我把医疗箱重新放入床下的暗格时，玥长杉终于松了口气，他四肢上的锁链牵扯间哗哗作响。
见我回头，他又不动了。
我的视线在锁链上看了一圈，试图征求他本人的意见。
“这些锁链不方便换衣服，不如换成项圈怎么样？”
姬婳身边的丫鬟因为不满，把锁住他的链条设置的很短。不仅离床远睡不了觉，也无法多走动两步。
她们知道，如果我想对玥长杉动手动脚，这么短的链子一定会不方便，所以也会给玥长杉换一套枷锁。这样玥长杉就能在更换枷锁的时候给我点颜色看看。
想到这，我目色冷了一分。
听到项圈二字，玥长杉怒目圆瞪往后退了一步，虽说没说话，但动作已经证明他本人现在有多抗拒。
“好吧，暂时先就这样。”
我摆摆手走向前，一把抓起他的手。玥长杉抗拒地挣扎了一下，怒声道：“你要干什么？！”
在他愤怒惊愕交加的眼神中，我把他手里的锁链扯断了。
我抬眼看着他，他喉结又滚动一下。惨白的脸又浮出不自然的红晕，神色戒备依旧。
“我说过，只要你配合，我会让你完好的走出去。”
即使是身为把他带到这里的罪魁祸首的女儿，我想这段时间我展现的诚意已经足够多。
我摊开手道：“另一只手给我。”
玥长杉神色复杂，他犹豫了一秒，抬起自己的右手。
“你就不怕我……”见我又拆了一个锁环，玥长杉欲言又止。
“我说过，合欢宗36院层层把手，就算你这能侥幸杀了我走出这个院子，你也逃不出合欢宗。”
听到我的话，玥长杉眼中有怀疑，有犹豫，更多的是希望破灭的失落。
我松开他的手，从旁边墙面盘旋的锁链里选了跟最长的锁链。
又一个铁环扣在玥长杉的脚踝上，玥长杉低头看着我不明所以，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脸一红马上别开脸。
我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的胸口处。
合欢宗女子的衣裙大多暴露，最为注重若隐若现的美感。我今天穿的这身是天湖蓝的云纹襦裙，低身时不大方便。但也就看到半边轮廓，其实也没露多少，真是大惊小怪。
不管怎样都别扭的玥长杉，确认最长的锁链锁好，我才把两个最短的脚链掰开。
做完这些事，我站起来打量了一眼昏暗的地下室。
“衣服在床上，医疗箱在床下，我想你都看到了。里面有纸笔，你随意使用。”
玥长杉也不管我是否在意，他扯了扯腿上仅剩的锁链，眼色沉重。
他又抬眸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薄红未散，又很快别开脸，自顾朝床的方向走了几步后小心谨慎地坐在床上。
“这里面有淋浴的地方，但我建议你等伤口结痂后再洗澡。”
玥长杉勉强穿上我给他带来的衣服，素色长衫刚好契合少年的体型。上面属于另一个人的淡淡松竹香让他眼底浮出微不可查的嫌恶。
“这是我爹的衣服，你先将就一下吧。”
玥长杉没想到我会窥探出他的微表情，他怔楞片刻，低下头，面色冷淡又谨慎。
“今后你就在这里休息，平日里不会有人来这里。”
眼下都安排妥当，我伸了个懒腰准备离开这里。
“喂，妖。”玥长杉脱口而出的称呼在嘴边紧急地拐了个弯，他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步伐一顿，才想到自己确实好像还没做过自我介绍。
“明铃，我的名字是明铃。”
玥长杉若有所思，应该是没想起修仙界有我这号人。
我呵呵一笑，转身离去。
“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给你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