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埃尔希总有一种想把莉莉丝介绍给其他人，或者说逐渐让大家习惯她的存在的想法，但可惜莉莉丝自己不愿意这样做，所以这件事也就没了下文。只有偶尔到了傍晚时分，第七教堂快要关门的时候，莉莉丝才会从二楼跑下来找埃尔希玩，而那时候还未离开的信徒也就有幸能见到莉莉丝一面。
从结果上来说，埃尔希没有坚持让莉莉丝出来也是因为看到那些信徒的眼神。哪怕是有她自己在旁边给莉莉丝作介绍，但那头白发和深红色的眼眸还是难以为世人所接受——哪怕是叶歌自己在第一次见到莉莉丝时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所幸，莉莉丝出现时总是有一位牧师在她身边，所以世人也仅仅是感到担忧，而非真的恐惧她的存在——因为她所表现出来的特征并不像是天生的，反而像是某种疾病。而在这个医学知识还未得到普及的时代，平民所能理解的就只有像感冒发烧这种最简单的疾病，其他的都会归类为传染病。大多数人在见到莉莉丝的第一反应就应该是远离她。
叶歌很能理解埃尔希的难处，却也对这种现状无能为力。现在他带着莉莉丝在第七教堂附近的街道晨跑，偶尔有见到他俩的居民都碍于莉莉丝的存在不敢上来和叶歌打招呼。只有那些实在和叶歌很熟悉的人才会对他挥挥手，然后以略显诡异的眼神打量着莉莉丝。
“莉莉丝不孤独哦。”但莉莉丝明明口头上说着不喜欢那样的眼神，心里却从未在意过这些小事。无论那些普通人怎样看待她都与她没有关系，她与那些人本就不是同类，甚至无法产生共情。如果他们想杀死自己，那自己就理应杀死他们，彼此就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关系。
“那你会想被更多人喜欢么？”叶歌并不确定莉莉丝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能依据自己所见到的去作出猜测，然后一点一点印证这个猜测。如果只是自己的主观印象，最后可能会和事实相差甚远。毕竟莉莉丝并不是纯粹的人类，只能说是被不纯粹的血脉所负累，进而产生了人类才会有的软弱。
“……我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问题似乎难倒了莉莉丝，小女孩在歪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摇了摇头，“好像需要，又好像不需要。”
“为什么？”叶歌叹了口气。
【这就是小孩子的心思啊。你永远都猜不透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阿卡莉亚也调侃道。
“哈雷主教也对我很好。但是，不需要。”莉莉丝的声音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叶歌和爱丽丝姐姐也对我很好。但是，不需要。大家的喜欢都不需要。”
“为什么只有埃尔希是特别的呢？”叶歌忍不住问道。
“因为，埃尔希姐姐喜欢我啊。我也喜欢她。”莉莉丝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嗯……所以从结论是来说，是你喜欢埃尔希所以才觉得她是特别的吗？”叶歌挠了挠头，总感觉这个结论有哪里不对。可是看到莉莉丝那淡漠的表情，又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她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埃尔希，甚至就连一直照顾她的卡米尔牧师都可以不在乎。至少，在离开教会学校时，莉莉丝并没有感到迟疑或者不舍，甚至没有特意和卡米尔牧师去道别。
埃尔希一直都以为莉莉丝是过于内向，又或者是因为幼时被父母虐待了，所以才导致了这种自闭的性格。但这样交流下来，叶歌发现这种性格并不全是她的经历所致——很多时候连莉莉丝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逻辑是怎样的，只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莉莉丝微微歪头，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说这些我听不懂”。
“算了，总之你现在还是想留在第七教堂对吧。如果能让埃尔希感到开心的事情，你也愿意去做么？”叶歌放弃了继续去理解莉莉丝的想法。或许他们真的不是同类，所以无法互相理解，也不能和谐共存。他们只是交易关系，形成了暂时的共犯同盟。
正如阿卡莉亚所说的那样，最后两人还是要分道扬镳的。他只是需要莉莉丝帮自己一个小忙，又或者是从她口中得到更多的关于旧时代的信息。至于同情……或多或少也有一点，但并不是他帮助莉莉丝的最重要的理由。
说不定，他连同情莉莉丝的资格都没有吧，而她自己也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怜悯。
“可以。”莉莉丝很平静地点了点头，随后有些好奇地问道：“叶歌愿意继续帮我么？”
“嗯……如果你愿意继续维持我们的交易就可以。在交易的范围内，我都会尽力去帮你。”叶歌竖起一根手指，以习惯性的语气说道：“你只要继续当一个‘好孩子’，我就帮你实现这个愿望。你可以继续留在第七教堂，做你想做的事情。”
“……埃尔希喜欢你。”莉莉丝轻声说道。
“这是她自己说的吗？”叶歌微微一愣，转而问道。
“嗯。昨晚她抱着我，说我和你很像。一样的固执，一样的不听话。但是这样的性格并不是我的错，她愿意帮我成为一个幸福而健全的孩子。”莉莉丝继续说道。
“那你同意了？”叶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有些想笑。因为他确实很难想象出来那个场景，这个场面就像是猫和老鼠趴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一样好笑。同类之间尚且无法理解，彼此间仇视与斗争，更何况是异类呢。
“我没有回答。因为她没有要求我怎么做。”莉莉丝微微抬起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是，我是个好孩子，她会感到开心。她开心的时候会变得更加温暖。”
“抱歉，只有这个我没办法帮你。”叶歌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
“没关系。”莉莉丝并不在意，“只要这样就好。如果你在这里，她就会变得开心。以前她来学校看我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温暖的。”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靠感觉吗？”叶歌并不怀疑莉莉丝的话。
“嗯。看到的时候，会知道。就像叶歌，从来都是冰冰冷冷的。不喜欢。”莉莉丝轻声说道，“明明在笑，但是一点都不温暖。我们是同类吗，但是一点都不像。叶歌很像是人类，但不是人类。”
叶歌没有说话，反而是深吸口气，任由冰冷的空气涌进肺里，又呼出来一阵白色的雾气。那种感情让他逐渐清醒过来，轻笑着说道：“所以，埃尔希才不希望你成为我这种大人啊。”
“莉莉丝会成为怎样的大人？”莉莉丝微微歪头，略显好奇地问道。
“嗯……谁知道呢。这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会理解这个社会的运作方式，也会理解那些令人讨厌的人性，但这些都不能决定你要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如果你想要继续留在这里，那就不得不接受这些条条框框，让自己活得像是一个人。”叶歌稍稍犹豫，但还是伸出手去摸了摸莉莉丝的脑袋，“埃尔希大概是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人，而非随意杀戮的野兽吧。无论是多么高等的存在，只要忘记了规则就会成为人类眼中的野兽。”
“野兽……莉莉丝是野兽么？”莉莉丝迟疑道。
“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叶歌轻叹道。
“我知道了。”莉莉丝点了点头，忽然学着叶歌那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轻笑，继续说道：“那莉莉丝就当人类吧。如果，埃尔希是这样希望的话。叶歌能成为人类，那莉莉丝也应该可以。”
叶歌没有回答，大抵是默认了这样的回答。
谁是野兽。
谁是人类？
谁又该被赋予存在的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