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地,气候虽然没有北方胡人草原那般的恶劣,但到了九月末,随着北境寒潮的大举南下,温度亦是陡然跌落。
尤其是这几日,随着突如其来的北风劲吹,到了晚间,肃州城内竟然已经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虽然因为雪花不大,而且天尚未冷到那份上,就算飘上一夜,大约也不会积下太多,然而终究说明了,隆冬时节,已经降临。
用完了晚膳,我走完了一套龙蛇桩法,推开了窗户,静静地站在窗口,看着漆黑深沉的夜空中,那些随风而舞的洁白精灵,在微弱的灯光下,折射着剔透的光泽。
伸出手,一枚六角形的雪花飘飘荡荡地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手心,却很快地化作了一滴晶莹的水珠。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秋菊曾经说过的那位郑姨娘。
那个自以为找到一生归宿的女子,就是在这么一个寒冷的雪夜里,凄惨而无助地离开了人世。
轻飘飘的,仿佛这一片脆弱的雪花,转瞬即逝。
再也没有人记得。
唔,说起这个,秋菊倒是没有说那位钱家大爷事后的反应?
不过想来,应该是没什么反应的。
毕竟,从我看到的资料来看,这位钱家大爷,除了和钱老太爷有些学术上的分歧外,一直以来,对钱家可谓是尽心尽责。
顶着家族反对者的压力,说服钱老太爷,将钱家绑上从龙战车,使得钱家顺利渡过新旧两朝交替,甚至,连钱氏和周玄的联姻背后,多半也是他在一手操持。
完全是钱家家族掌舵人的模样。
不过是一个侍妾而已,以那位的地位、权势、手腕,什么女子娶不到?
想到这里,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一道长长的白练,在庭院中飞出老远,直击在墙角处的一棵枯树上。
一截枯枝连带着上面的些许积雪,跌落了入了潮湿的泥泞之中。
“姨娘——”
帘子掀开,兰香从外间走了进来。
她的身上已经穿上了冬衣,然而,呼啸而过的北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里屋一片冰凉。小丫头连着打了几个哆嗦,赶紧走到窗户前,将窗户关上。
“姨娘,这么冷,你怎么还开着窗户?”
“看看雪景而已。”
我自是无所谓,看着她有些发白的小脸,想了想,问道:“外间火盆可生了?”
“还没……”
兰香摇了摇头。
“怎么不生火,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我微微皱眉——我修行功法,到了如今的地步,气血汹涌如潮,稍稍一运气,便如烘炉一般,基本上不怎么畏惧寒暑变化,可是兰香终究还是个小姑娘,自然是怕冷的。
兰香的眼神有些闪烁:“上回伙房送炭过来,说是木炭已经没有了,只剩下石炭。我怕您嫌弃炭气大,就没敢生……”
这年头,石炭的品相不好,杂质也多,烧起来确实不如木炭,所以一般都是为世家大族所嫌弃。
只是……
“木炭没有了?一点都没有?”
我想起了之前王氏说的话——她当时可说得只是不够,所以采买了一部分石炭作为补充而已,为此,管伙房的程嬷嬷还挨了钱氏一顿训。
“没……没有……”
这一回,兰香回答得更加迟疑,支支吾吾的,很明显,小丫头年纪太小,还没学会撒谎。
“到底怎么了?”
我转过头,盯着她。
兰香的脸色白了白,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鼓足了勇气,还是说了出来。
“她们说没有了,可是……秋姨娘房中是有的。我昨儿问了一圈,各个姨娘房中都有,几位少爷小姐房中用的还是银骨炭,就咱们房里,连柴炭都没有,只给配了石炭。”
唔,原来如此。
她这是……在担心我呕气?又或者,担心我迁怒于她?
我静静地看着她那副紧张的模样,直到看得小丫头都快哭了出来,忽地笑了出来,伸手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罢了,这也没什么,家中木炭本就不够,我进门的迟,自是要先紧着其他姐姐的用。没了就没了吧。我这里面用不着,你在外边随便生火盆就是了,炭气什么的,也没什么所谓的。稍稍注意着些,不要被熏着就好。”
后宅里面就这幅德行,和前世地职场本就没有什么区别,你一个新来的,又不是主母眼中的红人,那自然是要受到地欺负。
更何况,这几日我可是听香莲说起过,伙房的程嬷嬷和易嬷嬷关系相当不错——这很好理解:大公司里头,一个管采买,一个管账房,还始终相安无事,这其中的关系,可想而知。
林嬷嬷在我们这儿栽了跟头,连带着易嬷嬷也吃了挂落,自然要在其他方面找回来。 她或许不敢拿捏和平儿关系好的秋菊,但在这种小事上给我这个新来的添个堵,这点儿能力还是有的。
所以说,后宅里面就是麻烦。
对于这种事情,该宽心的时候,还是得宽心,倘若处处计较,那气可生不过来。
更何况,我眼下的重点,可绝不在这儿。
我侧过头,再度看向窗外。
“好了,不说这个了,刚刚,外面下雪了。”
“嗯?”
兰香有些迷惑。
“大军跋涉,最忌风雨雪雹。”
我眨了眨眼睛,“所以,我觉得,明儿还是做点事情才好。”
***
一夜风雪。
第二天一早,一如往常的,我依旧早早地出了门,往钱氏院子行去,甚至,今日还刻意又提早了一刻钟。
天空中依旧阴云沉沉,不过靠着积雪反光,看起来倒是比昨日亮堂许多。
和我昨天想得差不多,只有屋檐和梢头积了一层皑皑白雪,地面上积得并不算多,一路上,早起的扫洒婆子和小丫鬟们已经忙碌起来,将一些残雪清理干净,露出湿漉漉的青砖地面。
我再度在钱氏的门口被拦了下来。
“夫人刚刚起身,尚需洗漱,江姨娘你且等着吧。”
也不知我在那儿恶了她,孙嬷嬷的态度比之从前,更加的恶劣了几分。
我自是不会在这方面争执,只是静静地在屋檐下站着。
本以为还要再等上好一会儿,未曾想,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听嘎吱一声,房门打开,平儿走了出来,将我唤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