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茜儿瞳孔都在震动。

她下意识问：

“您……是认真的？您之所以要送给夏尔那具棺材，为的就是让夏尔帮助您杀掉……你们的母亲？”

蕾茜儿时常会觉得自己已经够坏了，不然她也不会毫无心理负担地就想要让夏尔对她抱憾终身，可相比于面前的芙雯娜，她忽然觉得自己单纯得像张白纸。

——她觉得芙雯娜疑似有些极端了。

事实上，芙雯娜似乎要比她所认为的更加极端。

面对魔女的质疑，这位精灵城邦的执政官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甚至称得上平静：

“正是如此，您没有听错，晨昏魔女小姐，这便是我自始至终的唯一目的。”

她说着，转头看向夏尔：

“勇者大人，事态已刻不容缓，就算您今天没有来到伦蒂海姆，打算前去请您过来的小队也早就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

蕾茜儿不说话了。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芙雯娜这几句话的重点其实并不是要杀掉精灵们的妈妈，而是伦蒂海姆如今的境况。

这位执政官小姐说伦蒂海姆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又说事态已刻不容缓——不知为何，这叫蕾茜儿联想起了笼罩着整座城邦的浓雾。

难道伦蒂海姆遭遇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危机，而这危机与那片浓雾有关？

而芙雯娜给出的解决办法是让夏尔杀掉精灵们的妈妈……

难道只要夏尔杀掉精灵们的妈妈，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有用的情报实在太少，在这样情况下，蕾茜儿只能简单粗暴地在“精灵们的妈妈”和“笼罩了伦蒂海姆的浓雾”之间划上等号。

而夏尔同样一头雾水，但他与蕾茜儿不同，他会直截了当地问：

“伦蒂海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委托我弑杀你们的母亲？”

芙雯娜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

“具体的情况很难描述，我们边走边说吧。”

她对魔女与勇者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请二位跟我来。”

说完，她便转过身，先一步向浓白的大雾中走去。

留在原地的蕾茜儿和夏尔对视一眼。

蕾茜儿压低声音，先开口了：

“你怎么看？”

夏尔沉默片刻，也低声说：

“我想不出她骗我的动机。”

蕾茜儿还算赞同夏尔的说法，她也不认为伦蒂海姆的执政官会在这种事上骗夏尔，但她总感觉整个伦蒂海姆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怪异的感觉……

因此，在短暂的犹豫后，她做出了决定：

“先跟上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吧，反正如果我们俩真想离开的话，精灵们也留不住我们。”

毕竟他们俩一个是白塔之主唯一的学生，一个则是拥有禁绝法术这种外挂的现任勇者，就算如今的伦蒂海姆再危险，他们也能想办法跑路。

夏尔觉得蕾茜儿说的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特意把手搭了在圣剑的剑柄上，以确保自己随时都能拔出圣剑。

然后，他先行一步跟上了芙雯娜，并低声提醒蕾茜儿：

“请跟紧一些。”

蕾茜儿明白夏尔这是为了她好——只要她跟紧夏尔，那么夏尔就随时都能回过头来保护她。

可她才不需要夏尔的保护，在这座属于精灵的城邦中，夏尔能发挥出的作用真不一定会比她这位晨昏魔女更大。

这样想着，魔女却迅速跟上了勇者的步伐，主动将自己纳入勇者的保护范围之内。

「反正是免费保镖，不要白不要。」

她得意地想。

……

时至正午，城中的雾气却依旧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能见度极低，行人必须要紧紧贴在一起才不至于走散，当然，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状况之下，街道上自然也看不到外出的精灵。

芙雯娜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盏陈旧的青铜提灯，并将其点亮——说来也怪，几乎化不开的浓雾被这盏提灯一照，居然像遇到了天敌一般，迅速便消退下去。

于是在青铜提灯的作用下，一个半径约五米的空洞出现了。

三人行走在空洞之中，浓白的雾气在他们面前散去，却又迅速在他们身后悄然合拢。

最后面的蕾茜儿对此有些好奇，就小声问：

“执政官女士，你手里的那盏提灯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它能驱散雾气呢？”

举着提灯的芙雯娜闻言便转过头来，耐心地为她解答：

“这盏提灯是我们精灵一族的祖先流传下来的圣物，不过很遗憾，我们至今都没有搞清楚它为什么能够驱散城中的雾气。”

“事实上……”她露出苦涩的笑容，“就连它能驱散城中的雾气这用处，也是前不久我们刚发现的。”

这位伦蒂海姆的执政官一边说着，一边表情复杂地凝视着手中青铜提灯上那些晦涩难解，但颇具规律性的花纹。

“我们的文明有太过漫长的历史，”芙雯娜轻声说，“因此，我们曾丢失过很多重要的知识。”

“——就比如这盏提灯的作用，以及伦蒂海姆现状的由来，还有……”

执政官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们到了。”她说。

接着，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提灯。

大片大片的雾气随着执政官的动作消散一空，于是庞大的建筑轮廓悄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宛如沉睡的巨兽一般，它有着分外坚实的，以某种未知材料堆砌出的外壳，上面爬满繁茂的藤蔓，长满葱郁的叶子。

提灯只能驱散一定范围内的浓雾，于是这建筑物的绝大部分主体便依旧隐藏在雾气之中，蕾茜儿和夏尔最多只能窥见它的冰山一角。

冰冷，静谧，有生铁一般的质感，却又宛如活物，似乎随时都可能从长眠中醒来。

蕾茜儿想象了一下那景象——

庞然巨物的影子在浓雾中时隐时现，祂的四肢纤细修长，躯干却臃肿累赘，并且同时具备软体动物与节肢动物的特征。祂行于地上，却宛若游曳在深海之中，地面上的人无从观测到祂隐藏在浓雾中的庞大身体，他们只能看到祂竹节虫般细长的腕足从浓雾中直直地戳下来，宛若数根贯穿了天空的柱子。

魔女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奇怪的幻想，大概是因为笼罩了整座城邦的浓雾，还有眼前这座建筑物上所萦绕的古怪氛围。

而此时芙雯娜已经站在了那座建筑物的门前。

“伦蒂海姆中的每一位精灵都是由精灵母树所孕育出来的……”她轻声说着，把手掌贴在了那扇门上，“不知道两位在外界有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夏尔没说话，蕾茜儿则点了点头：

“听过，那群吟游诗人总是这么说，可他们还说你们精灵有位既美丽又优雅的女王呢。”

芙雯娜闻言笑了笑，那笑容意味难明：

“虽然我们精灵里没有既美丽又优雅的女王，只有我这位执政官，可至少那群吟游诗人说对了一句话——”

在一阵奇异的嗡鸣后，三人面前的门打开了，紧接着，一股奇怪的甜香味从门后弥漫了出来。

芙雯娜站在门边，凝望着门内的景象，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轻声说：

“他们说对了，伦蒂海姆中的每一位精灵，都是由主母孕育而出这件事。”

而蕾茜儿和夏尔此时也终于看到了门内的景象。

他们看到了一格一格以蜂巢结构连接在一起的水池，或者说培育池，而每个培育池中都贮满了某种浅绿色的，粘稠的液体，那些液体正源源不断地向空气中散发出奇异的甜香。

“请进来吧。”执政官对他们说。

魔女和勇者便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门里。

距离缩短之后，他们便随之发现了更多在门外无法观察到的细节——

大部分的培育池中除了浅绿色液体以外空空如也，然而在极少数的培育池中，他们发现了胚胎，精灵的胚胎。

虽然还只是尚未发育完全的胚胎而已，但却已经有了明显的身体轮廓，以及模糊的面孔。

这些幼小的生命浸泡在培育池中的粘稠液体里，缓缓成长，显然，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它们就将出现在伦蒂海姆之中，成为精灵这个大家族中的新成员。

可蕾茜儿却在这些胚胎上发现了很不对劲的事。

于是她迅速扫视过十几个正在成长的胚胎，接着猛地抬起头，看向芙雯娜。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在颤抖，“为什么这些胚胎……都有不同程度的畸形？”

她看到了有五六条腿的，宛若蜘蛛的胚胎；看到了有两颗脑袋，其中一颗没有五官的胚胎；甚至看到了已经扭曲得几乎看不出原样，像颗肉瘤般的胚胎。

但无论如何，她都没看到哪怕一具正常的胚胎。

而芙雯娜则苦笑。

“伦蒂海姆中的每一位精灵都是从这间培育室中诞生的，包括之前为你们带路的姆拉，当然也包括我。”

“主母孕育了我们，为我们提供房屋、食物、甚至珍贵的知识，祂抚育了我们数千年，也保护了我们数千年，可如果……”

她低头，看向身旁畸形的，丑陋得难以被称之为精灵的胚胎，语气恍惚：

“可如果，有一天，主母疯了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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