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蒂娜感觉胸腔内的心脏跳动的很不舒服，仿佛有杂音一般。
好像有什么声音恳求着自己答应她，想要放弃一切和她一直在一起。
但卡蒂娜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压抑着这股突如其来的情感，冷冷凝视着雪色少女。
看见卡蒂娜不为所动的样子，雪色少女那双与卡蒂娜相同颜色的猩红眸子颤了颤。
她露出有些令人心碎的笑容，仿佛很疲惫一般微微低下了头。
“是吗……看来雷根没骗我……”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自嘲似地低声笑着。过了许久，她又仰起头，依旧是悲伤地笑着，注视着卡蒂娜。
“但是，哪怕如此，我也想带你走。”
“即便只是她的影子……但还是有可能……”
“一定一定会有办法，一定一定还有可能救回你……”
“所以……求求你……”
“这一次，放弃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吧……”
*
卡蒂娜轻轻尝了一口青梅酒，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这种液体里面有毒性，但是微弱到只能杀死蚂蚁之类的存在。
似乎是明白卡蒂娜在想什么，坐在一旁的挽歌微笑了一下。
“如果姐姐忘记了我，那便重新认识一遍吧，这也是我们第三遍认识了。”
第三遍？就算算上了自己遗忘的记忆，难道说在遗忘之前还有一段遗忘吗？
“不是哦……第一次相遇既是和姐姐相遇，也不是和姐姐相遇。我以后再慢慢地告诉姐姐吧。”
挽歌笑了笑，，似乎明白卡蒂娜的困扰，然后告诉了卡蒂娜自己的名字。
“奇怪的名字。”
“因为给我起名字的地方，已经不存在了。”
挽歌的语气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没有卡蒂娜预料的那样悲伤，仿佛已经习惯了，又或者说放下了。
“姐姐最后还是变成和我一样的存在了，说来很抱歉，但是我因为这样感觉很高兴，也很幸福。”
“变成……？”
“姐姐之前是人类哦？雷根没有告诉过你吗？”
什么……？！
卡蒂娜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思绪也完全成了一团乱麻。
人类……？自己……？
不可能！
“姐姐如果现在还无法接受的话，就当作是我的玩笑吧。但是姐姐终有一天会想起来的，这是我努力的方向。”
因为冲击而有些思考过载的卡蒂娜完全听不进去，只听见了“玩笑”两个字。
不，也许是卡蒂娜期望听到这两个字。
自己……不可能是人类……
从诞生开始，自己便是魔物了。
自己残杀了一个城市的人类，沉睡了千年。
自己是千年以前就存在的魔物！
想到这里的卡蒂娜有些冷静了下来，微微叹了一口气，平复着心情。
“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副模样啊。变成了孩童时的模样。”
卡蒂娜对这句话倒是似懂非懂，隐隐感觉到挽歌的话中有些值得考究的地方。但此刻，她只是默默地尝着杯中的青梅酒，什么也没说。
但是挽歌却察觉到了卡蒂娜的异常，有些懊悔般地向着卡蒂娜道歉：
“抱歉，是我多言了。明明姐姐也才刚苏醒不久。”
卡蒂娜只是默默摇了摇头。在喉咙间的酒有些回甘，清淡的香气充斥在口中，迷迷糊糊之间让卡蒂娜的思绪一下子变得有些飘忽。
那是，月夜的湖，两人对坐于小舟，自己将浮雪的杯盏一饮而尽的画面。
但记忆中拿着酒杯的手，并不是自己的……
“姐姐，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以‘灾’的力量，不会再被轮回所约束——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世界的轮回是没有办法避免的，而你现在也已经没有理由要守护人类了。”
“他们不会接受魔物，更不会接受‘灾’，人类只会无休止地犯错与悔恨，重蹈无数次的覆辙。”
“我们没有必要守护这样的世界了，再也不用了……”
说到后面的挽歌，紧紧抓住了卡蒂娜的衣角，用仿佛恳求般的语气喃喃着。
和她去吧……
心中的声音如此低语着。卡蒂娜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前所未有的欲望压迫着这个躯体的每一根神经，迫切地要求她同意。
卡蒂娜不由自主地开始喘息起来，同时对自己翻涌的情感感到无比的震惊与迷茫。
和她走吧……
她明白着自己的一切，肯定着自己的一切，无条件地爱和依赖着自己，能永远和自己在一起。
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感到孤单……永远也不会感到恐惧……
卡蒂娜的嘴唇有些颤抖。
然而，脑海的深处却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个声音，那是——
“因为，卡蒂娜是我现在唯一的家人了。”
……！
那是……米菈的声音。
“余要回去了。”卡蒂娜勉强掌握了身体的主导权，用有些颤抖的声音低声说道。
“……为什么……？”挽歌呆呆地愣着，完全不明白卡蒂娜为什么会拒绝。
卡蒂娜将手中空了的杯子放在身旁，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等等……！”
但是卡蒂娜不准备继续听她的话，因为如果继续听下去的话，她没有自信可以保持自己的选择。
事实上，即便是现在，她的心也在不断动摇着，试图改变想法。
“求求你……我不能再一次失去姐姐了……”
“我的温柔都会给姐姐……请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哽咽的抽泣声从身后传来，仿佛利剑一般刺入了卡蒂娜的心脏，仿佛整个躯体都要被撕裂开来。
啊啊……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少女如此地……依依不舍……？如此地……感到悲伤……？
这样翻涌着的、强烈的思念……到底……到底是从何而来……？
必须……必须要和她在一起……
卡蒂娜停下了脚步，而身后，挽歌似乎瞪大了眼睛，满是泪痕的脸上展露出了微小的希望的神色。
“跟余一起走吧。”
“姐姐……？”
“余没办法丢下你。”这是实话。
“可是我已经……不想再和人类有任何关系了……”
“余知道，所以你没有其它选择。”
“……欸？”
“即便是强行拘束你，余也会带你走。”卡蒂娜转身回来，看向了挽歌那双仿佛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眸子。
“……就算是姐姐……我也会反抗的……”
“呵呵。”卡蒂娜第一次发出了冷笑，猩红的瞳孔中满是暴戾和掌控。
无法得到的欲望原来会如此折磨神智……而卡蒂娜决定完全将选择交给本能。
“你以为……能逃离余的掌心？”
话音刚落，以狂暴的卡蒂娜为中心，无数仿佛妖魔的血肉大柱瞬间咆哮着冲天而起！！
而下一刻，凌冽的寒风自挽歌的体内爆发出来，瞬间冰封住周围的血肉大柱——寒霜凝结着刺眼的光华，在她的手中瞬间汇聚成了缠绕着雪流的白色长剑！
挽歌将剑指向发丝飞舞的卡蒂娜，神色逐渐变冷。
森林在动荡声中大片地陷落，仿佛要遮蔽天空的血肉大柱不断蹂躏着周围的空间！
空气中不断传来濒死的哀嚎和尖叫，被碾碎的尸体化作碎肉，与尘埃一起漂浮在空中！
将执法队的简陋武器收入了空间，卡蒂娜眼前宛如沼泽般的泥泞之中，一把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漆黑长镰从中缓缓伸出。
卡蒂娜随手将它拔出的瞬间，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凄厉的咆哮声——而在挽歌有些惊愕的目光中，周围无数灰白色的气流开始涌入长镰之中。
不，与其说是涌入，不如说是在挣扎中被扯入了镰刀！！
而随着灵魂的吸入，镰刀上诡异的色泽变得越发深沉，仿佛被鲜血涂抹后一般沉重！
“成为余的所有物吧。”
话音刚落，卡蒂娜瞬间消失在了原地，而原本所站立的位置突然间崩碎，大地在剧烈的炸裂声中化作了尘埃！
——在这里！挽歌瞬间将冰霜长剑横斩向右方，挡住长镰仿佛鬼神般的一击！
“嗡——”
风浪随着惊雷般炸响的兵器相击声向周围席卷而去，将残存的植物根茎撕扯而飞！
倾泻而出的庞大能量咆哮着在大地上留下了深不见底的沟壑！而这沟壑的数量瞬间增加起来。
这片空间的光甚至无法记录他们交手的瞬间——唯有如同深渊般庞大的魔力在互相碾压着，咆哮着蹂躏大地！
呼吸间，无数次的冲击疯狂将地面切碎着，疯狂扬起的尘埃与风浪诉说着大地的哀鸣！！
不知道第几次地弹开卡蒂娜的沉重挥砍，挽歌左手迅速掐诀快速后退——下一刻，各式各样的雪华兵刃刹那间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空间，刺目的寒光瞬间冻结了周围一切正在活动的物体！
“[雪华胧月·兵]！”
“嘶啊啊啊啊啊——”
卡蒂娜快速旋转巨镰，缠绕于刀刃上的浓厚怨魂惊声尖鸣着，疯狂吞噬从四面八方不断飞射而来的雪器！
而挽歌并未停下攻势，光芒流转，幽蓝色的光纹凝聚于剑身，寒流缠绕，鸣声尖锐！！
抬手之间，无数道锋锐刺目的冰晶剑波呼啸而出，飞射向卡蒂娜。所经之处的血肉触手尽是瞬间化作冰湮粉碎四散！！
“[雪华胧月·界]！”
而趁着间隙，挽歌又一次掐诀完成，令天地也变色！
幽蓝色的魔力笼罩了视野内全部的空间，原本决不可能出现的霜月不知在何时遮蔽了刺目的太阳，洒下锋锐的寒光！
挽歌身后，巨大的霜雪圣灵缓缓成型，神性的目光向下俯视着卡蒂娜，仿佛梦魇般燃烧着冰火的长戟高高扬起！
卡蒂娜身上的漆黑色魔力仿佛龙卷一般冲破天际，整个领域都在庞大的能量冲击下颤抖，猩红色的眸子无情地瞥向霜雪圣灵。
“斩！”
空间破碎！
甚至无法记录到长戟挥下的瞬间——冰霜凝结的血肉森林之中，或大或小的裂缝宛如伤痕般瞬间遍布每一寸空间！
一切都静止了下来，不论是飞扬的尘埃，抑或是被斩断的触手，全部静止在了半空中——
而下一刻！所有的裂缝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瞬间在尖锐的风声中消失不见！而所有被空间裂缝所触及的物体瞬间消失在了原地，连一丝碎片也未曾留下！
在仿佛被切割般的空地上，什么都不剩——
甚至看不见卡蒂娜的身影，也完全没有她的气息。
挽歌瞪大了双眼，却没有放弃领域的展开，而是充满戒备地感知着周围。在这一方领域，没有物体能逃避她的感知。
然而……没有……
没有卡蒂娜的气息……
怎么……可能……？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偌大的废墟之中，只有挽歌一人的白裙在冷冷的风中飘动着。
什么动静也没有，仿佛世界静止在了这一刻。
没有……没有卡蒂娜的气息……
“不可能……明明避开了姐姐……”
挽歌顿时感觉有些无法呼吸，开始大口地喘气，不断张望着四周。
空落落的……只有身后的霜雪圣灵，天上的霜月，以及……自己……
“我……杀了姐姐……？”
挽歌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她面色苍白地跪坐在地上，有些茫然地张着嘴。
而就在这一刻——
“咔——”
仿佛镜子破碎一般的声音突兀地传来，而下一刻——！
“咔——咔咔——”
密集的破碎声不断传来，幽蓝色的天空布满了裂痕！挽歌暗道一声不好，可是紧接着——
天空完全碎裂，露出疯狂的猩红之色！
无数的猩红竖瞳布满了天空，不断浮沉与张合，簇拥着位于天空中央大放诡异光彩的血月，嗜血地注视着地面上有些呆然的挽歌。
不知何时成为血肉的地面，蔓延出的触手如同鞭子一般束缚住了试图拿起雪华长剑的挽歌，然后化作牢笼瞬间将其囚禁住。
被缠绕着不断挣扎的霜雪圣灵的身躯不断消散着，随后被身后地面上蠕动着血肉化作血盆巨口吞下，撕成了碎片。
“竟然……蚕食并吞噬了我的领域……”
挽歌看着完全变了样子的这一方天地，徒劳地试图从触手中挣脱。
然而体内的魔力被触手如同鲸吞一般吸收着，挽歌很快就变得虚弱不堪，没有办法再反抗。
一双手从挽歌的身后缓缓地伸了过来，轻轻抚摸着挽歌的脸。
“余说过，会得到你。”
“利用我对姐姐的情感，简直卑鄙……”
“不这样做，余没办法完好无损地得到你。”
挽歌的心因为这句话迅速地跳动了起来，她咒骂了一声在这个情况下感动的自己。
“你以……”扭动小脸，躲开了卡蒂娜试图继续抚摸的手，挽歌恶狠狠地转过头想要对卡蒂娜放出狠话——但却在看见卡蒂娜模样的瞬间失去了言语。
“你……怎么……”
在挽歌微微皱眉的心疼目光下，卡蒂娜用手拭去嘴角的血迹，然后低头看了一眼破破烂烂的校服，嘟囔了一句“劣质”。
“不必在意……即便是余，在穿越空间裂缝时也多少会受到伤害。”
不用在意……怎么可能不在意啊？！
“穿越空间裂缝……你是傻子吗？！明明即便是‘灾’也不能随意跨越空间裂缝！！你知不知道一不小心就会永远失去身体的一部分啊？！”
“无妨，余不在意。”
“我很在意啊？！”
“那就别让余为你再做这种事情了。”
“……”
挽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言语，只是默默看着神色认真的卡蒂娜。
脸色好像因为之前的哭泣而变得很红，卡蒂娜对这样的挽歌微微感到抱歉。
良久，挽歌仿佛不愿看见卡蒂娜般，垂下了眼睑，侧过脑袋嘟囔着：
“我是不会再和人类沾上任何关系的……”
“只要呆在余的身边便足够了，不必在意那些动物。”
“……”
“除了米菈，余会吃掉她。”
挽歌有些没听懂般地皱了皱眉。按理来说，生物化作的高阶魔物是不喜欢同类相食的。
“吃掉……吃掉……？……吃掉？！”挽歌似乎自顾自地想明白了什么，原本有些平静的脸瞬间又一次红了起来。
“嗯。和余约好了，会让余吃掉。”
“姐姐和她……感情很好吗……？”
卡蒂娜皱着眉头有些奇怪地“嗯？”了一声。
“米菈将余当作家人……应当算好……也许……”
“已经当作家人了？！”
“嗯……真不可思议……余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有很多东西都在苏醒过来……”
卡蒂娜不明白为什么和挽歌相处的时候会这样……但比起刚遇见时内心狂跳不已的悸动，现在倒是开始逐渐冷静了下来。
“余很想你呆在余的身边，和余走吧。”
卡蒂娜站在了挽歌的面前，认真地说道。
这绝不是谎言。
“真是……每次都是这样……”
挽歌有些放弃了一半，怀念地笑了笑，眼眶又有些微微泛红——
“如果每一次都这样邀请一无所有的我……我要怎么样才能拒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