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那个画家会画菊花呢?我觉得如果是象征生命的话,比起菊花明显还是向日癸会更好一点。”

参加完乐队海选,兜兜转转了一圈换好衣服将面具藏好,罗小邪再度回到广场,走进了广场对面的一家奶茶店,刚刚点好一杯荔枝味的气泡饮料坐好,一道人影突然在他对面坐下,吓了罗小邪一跳。

罗小邪慌忙抬头,看到了夜泽那张疑惑不解的脸。

他歪了歪头,同样一脸不解。

“上次我去医馆看望病人,也就是你的班主任我的表妹,跟护士聊天的时候那个护士跟我提到了你,讲了讲菊花,我觉得很有意思,但是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画家画的菊花会被人联想到生命之类的主题?后来我也买了几盆菊花观察,看来看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能不能给我解惑一下?”

罗小邪眨了眨眼,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看向夜泽的目光渐渐有些古怪。

【奇怪的人,但好像很适合交流一些有趣的话题。】

【不过……好像的确是向日癸来着。】

轻咳两声,罗小邪微微颔首,一脸正色认真道:“其实他画的就是向日癸,但我上次记错了。”

夜泽抚掌而笑,一点恍然大悟或者错愕都没有表现出来。

“我就知道,我经常也会下意识把这两种花搞混。”

罗小邪很想憋住自己的表情,但奈何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尤其是在心情不错的时候。

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但笑得多少有点尴尬,因为他跟夜泽并不熟,也不想跟夜泽有什么谈笑甚欢的美好下午。

“刚才那首歌很棒,但我搜索了一下歌名并没有找到这首歌,是你自己写的么?”

夜泽看向广场,又回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罗小邪。

罗小邪微微瞪眼,故作震惊,内心却已开始慌乱。

“我刚才一直跟朋友坐在这里,在你骑着自行车出现之前就在。”夜泽笑着解释道。

罗小邪左右看了看,虽然没有明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却已经很明显地告诉了夜泽他并不相信。

夜泽翻出手机,将自己的动态打开,将新发的动态点开给罗小邪看了看:

来学校跟朋友叙旧,听到了很有意思的音乐。[图片][图片]

两张照片,分别是带着兔子面具的罗小邪与捧着奶茶合照的三人。

看到合照的照片,罗小邪突然想起某个自杀了五次才死掉的写手,脑子中冒出【要是他学他的偶像一次吃四十片安眠药就不会经受五次自杀的痛苦了】的想法,不禁叹了口气,面露悲伤。

“抱歉,偷拍了你的照片。”

夜泽收敛笑意,用诚恳的语气试探着道歉。

罗小邪抬眸,摆手笑了笑。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某个我曾经很喜欢的作家,唔,其实我更喜欢他的偶像。”

夜泽听到这话,立马来了兴趣——了解一个人喜欢的作家,是了解一个人的好办法。

“可以说给我听一听吗?我很感兴趣。”

罗小邪沉默片刻,思考着要不要讲。他前世经常与人聊起这些作家的故事,但往往听客都没用心听过,这种感觉很不好。

或许是来到陌生的世界一直没有与人好好聊过天、聊自己喜欢的东西,多少有些寂寞。

罗小邪决定久违地与人讲一讲他喜欢的那些文豪。

“先提三个作家,他们分别叫治,安吾和织田。哦,其实这三个不是很重要,只是看到你们三人的照片我突然想到了他们在酒吧的照片,其中叫治的这个,坐在高脚凳上又将两只脚放在另一只高脚凳上,我很喜欢那张照片。但是很可惜,那张照片拍完后不久他们就相继去世了。”

说到这,罗小邪叹了口气,接过奶茶店员工递来的气泡饮料喝了一口,看向窗外,眯眼享受阳光。

夜泽见他好像没有打算接着讲,作出一副认真思索的表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有认真在听,说道:“然后呢?”

罗小邪回头,看着夜泽期待的表情,有些意外。

“我以前跟别人讲这样的故事,很少有人会上心,我一直以为不会有人对这样的故事感兴趣。”

夜泽摇头:“那一定是因为你的听客太过肤浅。”

罗小邪没有因为夜泽的话高兴,反而还有些难过,垂眸低语道:“文豪们的故事,在旁人听来,大概会产生类似于‘这个伤春悲秋的闲人如果多考几个证,破事就不会这么多了’的想法吧,不过这个闲人是作家还是说作家故事的人就不好说了(苦笑)。”

夜泽略感惊讶,刚才他的确是在敷衍罗小邪拍马屁,下意识地将罗小邪当成了一个伤春悲秋的普通少年。

“我一直觉得人这种生物设计的很不完美——如果真的有造物主的话。在人出生的时候什么都没法选,年幼时对世事一无所知,或主动或被动地接受着世界的教导,然后大部分人都是被塑造着性格成长,在他们成年之后,再度或主动或被动地成为一个社会机器中的零件,开始承担责任……很奇怪,大人们在人年幼时教他们的品质,会在他们长大后又立马教育他们将之扔掉……伤春悲秋怎么能说是破事呢?那分明就是人的自我啊,想着多考几个证的人已经将自己默认为一个机器或者一个零件了……”

“咳咳——”

罗小邪越讲越悲伤,越讲越愤怒,夜泽及时出声打断了他。

“很有意思的见解,但我认为这样找不到答案的话题只会徒增伤悲,不妨继续讲一讲刚才的那几个作家的故事如何?”

罗小邪顿住,兴致立马消散了大半,侧头看向窗外的广场,感受到阳光的燥热,脱掉了外衣。

“最先死的,是安吾……不对,应该是织田,然后才是安吾。治在他们其中一人的葬礼上发表了大概名为《你做的真是太棒了》的演讲,我很喜欢这个演讲标题,虽然我没读过具体内容。”

“为什么?”

“我害怕内容会跟我想的不一样。”

“你想的是怎样?”

“我不知道,没有具体想过,具体去想的话内容大概会很欠揍。”

“何出此言?”

“在我看来,这个标题的意思应当是‘你死的真是太棒了’。”

夜泽惊讶道:“很奇怪的想法。”

罗小邪点头,解释道:“因为治在这之后不久,就第五次自杀,然后顺利死掉了。如果我是他的话,就会好好学他的偶像,一次吃四十片安眠药静静躺下等死,而不是只吃十片就跳水然后不小心吐了出来,自杀失败还害了其他人,搞得自己也像是个小丑。”

沉默。

夜泽拿起奶茶杯喝了一口,缓了缓。

“他们为什么要自杀?”

“治自杀的理由很难讲,我觉得是懂的人不需要说,不懂的人说给他听了大概还会指责自杀的人。至于他的偶像,大概是因为良心吧?他的偶像在书中说‘一个国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一生都未曾产生过良心’,还说‘良心或许可以创造道德,但道德连良心的良字都未曾创造过’。他生在一个不好的时代,他的老师虽然不是自杀,但在我看来也跟自杀差不多,他的老师在他的成名作结尾写着‘太平非死不可得到’,于是那本书的主角在死时说着‘真是太好了’之类的话,慷慨赴死,尽管死得很……戏剧性。”

夜泽摸了摸下巴,想着关于罗格被斩首的历史。

可以说,罗格也是自杀。

“被自己的良心折磨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我不很赞成自杀这种选项。”

“自杀什么也改变不了?”

罗小邪挑眉,戏谑道。

夜泽听出他嘲讽的意味,坦然点头。

“逃避可耻,但很有用。我们谁都不是他们,不知其中疾苦,是没有评价的资格的。”

夜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罗小邪平静且深邃的眼眸,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

被夜泽审视的目光看着,罗小邪很不自在,但还是很硬气地维持着自己的姿态,不想在讨论这样的话题时投降。

互相对视了好一会,夜泽率先转移了视线,看向广场。

“人死如灯灭,如果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了啊,那些美好的东西也再看不到了,他们不会可惜么?”

罗小邪点头。

“人如果能幸福,便不需要文学或者艺术,人都生活在诗与画的世界里,尽管这些都只是他们自己的意淫。”

【也可以是游戏。】

“虽然很有道理,但世事又何曾如此简单?”

夜泽试着不将话说得太明白,想要看看罗小邪是何反应。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啊……你说话像是将自己代入了朝廷,怪自大的。”

罗小邪皱眉,起了想走的心思。

夜泽略感惊讶,讶异于罗小邪过于直白的说法。

“何出此言?”

“人虽然是社会性生物,但人也是个体啊,有一种我思故我在的说法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说法被唯物主义者抨击,但我很赞同这个说法。人首先是一个独立个体,通过自身的主观观察感受去了解这个世界,如果抛弃了个体的感受去强调社会的话,人就成了社会运转的工具。就好比一个国家吧,你认为一个国家是怎样产生的?”

夜泽认真思索片刻,回道:“资源的争夺?”

罗小邪瞥了眼夜泽认真的眼神,确信道:“你是个唯物主义者。”

见夜泽没问为什么要提唯物主义,罗小邪继续道:“在我的理解里,所谓国家,最初便是一群人为自己选出了一个领袖,他们相信这个领袖会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于是选择了他。然后这个领袖有了自己的心腹,便是官员,领袖和心腹们也有了自己的私心,于是有了私有制和继承制,然后文明渐渐发展,有了脱离生产的特权阶级,慢慢形成了等级制度,有了朝廷的概念,有了所谓的国家。”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夜泽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社会本就是私心的产物?”

罗小邪耸耸肩,双手一摊:“差不多吧。人如果不能满足自己的私心,又何谈社会。”

夜泽下意识想要讲一些书本和学者的话,又忽然想到罗小邪刚才说人是被塑造着成长的,觉得自己想说的话似乎在他面前很苍白无力,他的那套想法和理解……很无赖。

“连自我都满足不了的人,不犯法、不报复社会就是在报答社会啊。”罗小邪很是恶趣味的笑道。

“你的想法太极端了。”夜泽摇头,但不打算说服他。

罗小邪再度摊手,眉头一扬。

“二极管的思维可以让我少很多烦恼。”

“我认为你应当有着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但好像你并不打算去努力争取。”

罗小邪一愣,感受到了自己和夜泽的差距。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站起身,打算逃离,走出两步又顿住,回头道:“对了,治的偶像有句话,我一直认为这句话才是治崇拜他的原因——年少时的忧郁是对整个宇宙的骄傲。”

说完,罗小邪大步离开。

夜泽坐着,看着广场那边热情的人群,思索许久。

【年少时的忧郁……是在说“自我”吗?】

……

路上找了家奶茶店买了杯高甜度的奶茶,罗小邪无视了路上的桂花,又找了家超市买了一罐桂花茶叶和一罐茉莉花茶叶回到了宿舍,第一间间就泡了两杯茶,桂花那杯用来闻,茉莉花那杯用来喝。

烦躁地脱掉上衣,罗小邪看也没看新买的健身设备,回想着《无问西东》里泰戈尔演讲时的台词,坐在电脑桌前按下电脑的开机键,又拿起乐谱的册子,没有目标地乱翻,看到某一页的歌词,翻页的手忽地顿住——虽然说人生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爱情确实让生活更加美丽。

或许是空调起了作用,他身上的燥热感瞬间消散,想起了某个未知少女——【未知少女,是我未知你,还是你未知人世呢?】

拿起手机,将其从黑名单中拉出,犹豫片刻,罗小邪发去一条消息:上号?

过了一会,正在电脑上浏览着校园论坛试图找到跟自己有关的帖子的罗小邪注意到手机屏幕亮起,立马拿起了手机。

未知少女:今天我在一点钟二队招新现场看到一个自称月下兔戴着兔子面具的人,他唱歌好好听唉。[图片]

看着自己的照片,脑海中对比了一下夜泽手机上的那张,罗小邪确信这张照片是对方精心拍摄,说不定还做了后期处理。回想着自己那实在说不上好听的嗓音,罗小邪忽地笑了。

【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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