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苏凝月煎药归来,绣鞋刚踏进门槛,她便瞧见昏黄灯光映衬间,白衣少年端起病榻前,严肃地替她父亲诊脉医治,桃花眸眼显得格外阴柔俊美。

沉思片刻后,季晏清将手缩回,柔声说道:“前辈的身体恢复得很好,目前看来确是已无大碍。”

“咳咳咳……”

苏远山压抑地咳嗽两声,气沉丹田,拼命使其不至于咳出污血来,身体情况如何他当然清楚,为让凝月安心,他刚刚拜托季晏清帮着演这一出戏。

沉默片刻后,苏凝月端着药碗,缓缓落座,澄澈透亮的杏晔若有所思,蒙着层浅浅的悲哀。

“刚煎好的汤药,爹先趁热喝掉。”苏凝月颤抖着将苦涩的药汁喂进父亲嘴里,嘴角僵着微笑。

季晏清自知有些多余,像是落叶般无声无息地走到院里,若是墨伯出手帮忙,区区霜血掌的寒毒,相信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彻底拔除。

先前苏远山最终还是拒绝他的好意,却并非舍不得无量剑宗掌教的那道剑息,只说是天数难违。

再者,他也不想耽误濒月一辈子,以她的才情不该被困在威远镖局里,她本应有更美好的前景。

束缚住鸟儿除去牢笼,便只剩㧢在脚上的一道名为羁绊的锁枷,他这把年过半百的老骨头不死,苏凝月总归是放心不下他,放心不下威远镖局。

威远镖局很重要,但远没女儿的笑颜重要。

三年前,国子监有位女夫子到邺城说是替魏王季阳立传编史,特来考察当地的风土人情,在家酒楼里看到苏凝月豆蔻年华所作的诗词,顿时惊为天人。

故而想带苏凝月到国子监求学,从镖头之女到国学监生,这本是百年难逢的机遇,却被苏凝月婉言谢绝,她说想要留在邺城给病重父亲养老送终。

孝自古以来就是美德,国子监里的那儒生们更是将其视为百善之首。苏凝月的这番回答给女夫子感动的是梨花带雨,因此她特地上书祭酒,请求恩准苏凝月三年时间尽孝,再进国子监研习圣贤之道。

如今时间已到,凝月她也该启程……

回忆着刚刚与苏总镖头的谈话,季晏清独自位立在清寒的夜色里,内心百味杂陈。

继而他缓缓打开右掌掌心,有一道肃杀的剑意漂浮其间,正是无量剑宗掌教凝炼的“青霜剑意。”

苏远山将剑意赠给季晏清,却不叫他救自己的性命,而是让他莫要辜负凝月。

女儿喜欢谁,身为老父亲岂会看不出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季晏清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禁也有些伤感。

“嘎吱──”

厢房的门扉被忽地推开,身着素白月牙袄裙的苏凝月眼眶红润地从屋内走出,紧紧抿着樱唇。

她走到季晏清跟前,娇躯紧绷,艰难地问道:

“殿下……我爹他……”

“凝月姑娘……节哀。”季晏清淡淡地说道。

虽然很残酷,但他觉得有必要把实情说出,毕竟苏远山是少女的父亲,她有权利也应该知道。

院里沉寂的如同一潭死水,两人相视无声,明明想都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朦胧的薄雾渐渐泛起,眼眸赤红,娇躯颤抖,有些摇摇晃晃的。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见所带来的打击仍远远超出苏凝月的想象,仿佛一刀剜在心尖。

刹那间,她的身心仿佛被一股令人窒息的无力感紧紧攥着,似乎要将她拖入那以绝望为名的深渊。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如有千斤的重担终是将这弱柳扶风般的娇柔少女彻底压垮。

啜泣声传至耳畔,听得季晏清心如刀绞。

晶莹的泪珠沿着少女的俏颊滑落,苏凝月指尖处传来阵阵刺痛,不知不觉间,指甲已经深深陷到皮肉当中,痛得掐出血来。

距离近在咫尺,季晏清却只能无力地望着苏凝月的泪颜,精致绝美的鹅蛋脸庞呈现出他眼前,羽睫翘起,琼鼻玲珑,湿漉漉的瞳孔间倒映着夜空中那清冷的弯月,好似娇花照水般凄美伤感。

顷刻间,泪如雨下。

就在季晏清愣神之际,苏凝月如落雁般撞进他的怀里,他双手下意识地搂住体态轻盈的美人,像是喝完数壶烈酒,痛苦的火焰灼烧着他每一寸肌肤。

他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少女的眼眸。

纵使苏远山的病情再严重几分,魏王世子都有救治他的办法,无非就是多费些功夫。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病患希望自己活着。

多年来的无力、失落、愧疚……己然将威远镖局曾经的总镖头折磨得精神崩溃,若是他一心求死,那就算当世医圣亲临,也只能为他延寿数载而已。

“殿下……殿下……”

苏凝月啜泣地重复念道,可那句“求您救救我爹”却始终是难以启齿。季世子已经帮过她,帮过威远镖局很多很多,而她又能给予对方什么。

对魏王世子而言,她只是名稍好看些的女子,而像她这样的女子,季晏清只需动动手指,成群的娇花蝴蝶使会凑过去任他挑选。

她有的不过是一颗炽热的真心。

那颗心也早就被对方走,而有些姿色的皮囊也只是少女爱意的附赠品,

“抱歉,凝月……我也是无能为力。”

季晏清尽可能平静地说道,手臂紧紧地拥住伤心欲绝的少女,脸颊缓缓凑到她的肩头,他希望这样能使少女好受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无情的风雪寒冷刺骨,不会因一两个伤心人而转为暖阳和风,所谓的天数难违正是如此。

“我明白的……殿下……”

话音未落,苏凝月忽地踮起脚尖,轻轻的吻住那季晏清的唇瓣,伤心欲绝也好,情窦初开也罢,她将情感倾注在亲吻中,分享给她所依靠的少年。

少女的吻技很差,差得没救了。

恰恰唇分,苏凝月便慌不择路地跑了回去。

望着少女离开的倩影,季晏清柔声说道:“好好休息,我的未婚妻……还有新年快乐……”

渐渐的,晶莹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人们在睡梦中迎来鸿德三年的最后一场雪,也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PS:这章写得算是刀吗?这种情节作者第一次写,经验不足,后面肯定是以糖为主,今天应该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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