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愣了愣,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魔女就有点不耐烦,催促道:

“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她这架势颇有些逼良为娼的感觉。

这次夏尔终于能确定自己没听错了——但也正是因此他才觉得荒谬。

所以他摇头。

“不了,我自己在外面过夜就好,当然,如果可以的话……”

夏尔低下头,不再去看魔女的眼睛,而是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手中的光亮上:

“可以的话,拜托您帮我找把斧头来,有绳索更好。”

迎接他的却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春日的雨夜冷的出奇,也静得出奇,夏尔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觉得魔女小姐生气了。

具体原因他不清楚,魔女小姐也没表现出多愤怒的样子,可他就是觉得魔女小姐在生气。

看来待会儿可能要受苦了。

他无奈地想。

但世事往往不遂人愿,夏尔认为自己待会儿可能会因为触怒了魔女小姐的原因受苦,而事态的发展却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魔女小姐非但没发火,还很冷静地“哦”了一声。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她说,“反正又不是我受冻。”

说完她就转过身重新走回屋里。

夏尔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魔女小姐好像忘了关门,于是下意识想开口提醒。

可这时,忽然有几样东西从门里带着破风声飞了出来,直奔他的头脸而来。

幸好夏尔身手敏捷反应迅速,不慌不忙地把那几样东西都一一接住了。

一把斧头、两捆绳子、一大块帆布,还有一盒大号铁钉。

夏尔高兴极了,下意识想对魔女小姐说声谢谢,可和刚刚一样,他还没开口,他面前的那扇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

于是勇者只好左手拎着锤子,右手揣着铁钉,肩上挎了绳子,背上背着帆布,像个人型货架一样伫立在深寒的夜色中。

而天上已经飘起零星的雨滴了。

夏尔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要是再等下去,待会儿雨下大之后就麻烦了。

于是他犹豫了下,对着魔女小姐的家门俯身低头行了个礼。

“感谢您,”他说,“以及……晚安。”

理所应当的,他没得到答复。

不过夏尔已经提前预料到这可能了,因此他未做停留,迅速带着魔女小姐借给他的工具赶赴属于他的战场,以求在这场雨下大之前搭出个能用来避雨的棚子。

夜还很长,他觉得自己应该有足够的时间。

……

时间好像不太够用。

另一边蕾茜儿却这么想。

刚关上门,摆脱讨厌的勇者,她就一路从门前走到床头,然后像死掉了一样直挺挺地对着床倒了下去。

床很软,所以这样倒下去也一点都不会疼。

蕾茜儿伸出手,使出强手裂颅,把旁边的枕头抓了过来,抱在怀里。

她的姿势从趴着变成了侧躺着。

她把那只柔软的枕头抱在怀里,用腿夹住,然后开始磨牙。

她忽然想给自己两拳。

你妈的,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要手贱,往那份契约上添那两条私货?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夏尔还没中招呢,她反倒先着了道。

她刚刚为什么会问夏尔要不要来她家过夜?

因为她刚刚居然吃醋了——而且吃的还是她自己的醋!

她居然会觉得她假扮的牧师其实也就那样,根本就不值得夏尔执着至此。她开始觉得夏尔可怜,值得同情,她甚至想告诉夏尔,如果要彻底结束一段感情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另一段崭新的感情。

那么请问是和谁开始另一段崭新的感情呢?

是她!

她居然开始想要和夏尔谈恋爱了!

「仆人和主人相处时,会不自觉说出真心话,以及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对主人产生好感,甚至爱慕之情,而一旦和主人分开,就会立马清醒过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夏尔没受到影响,但契约确实已经在影响她了。

刚刚她对夏尔的所有感情,产生的所有情绪波动,全都来自契约的影响。

今天她都能因为契约的影响莫名其妙吃自己的醋了,那明天呢?那以后呢?

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敢想了。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主↑仆↓契↑约↓,你该死啊!

她咬着牙,想:

我要把你砍断切开剁碎!我要杀你一千遍!也不够!!!

刚刚她被契约影响,没什么怪感觉,现在和夏尔分开了,契约的影响消失了,她就变得恨不得想回溯时间掐死刚刚那个主动勾搭夏尔,还猛吃飞醋的自己。

切割!必须切割!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问题了,长此以往下去,怕不是契约还没解除,她连夏尔的孩子都有了。

所以必须要出重拳——不能再等下去了,明天一早她就要出发去白塔,找那群老登问问这主仆契约到底该怎么才能解除!

于是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一夜没睡的蕾茜儿就黑着脸推开了家门。

夏尔身为勇者时常会遭遇刺杀偷袭,自然睡得很浅,所以刚听到开门声他就睁开了眼,警觉地向蕾茜儿投去视线。

“看你妈!继续睡你的!”

夏尔刚从深度睡眠中清醒过来的脑子显然处理不了这么庞大的信息量,一时间竟然过载了。

而蕾茜儿则懒得理他,她现在的攻击性就是这么强,就算是条狗从旁边路过都得挨她一记奥术大巴掌。

于是,没有理会尚未搞清楚状况的夏尔,蕾茜儿取出魔杖,按照记忆里的坐标,使出了折跃法术。

轻风吹过,她的身形缓缓消散在原地。

而下一秒,她便出现在不知多远以外,某座纯白高塔的脚下。

这里很热闹。

不断有人使用折跃魔法离开,又不断有新的访客凭空出现。

他们有着不尽相同的肤色、性别甚至是种族,但出现在此地的他们却都有着一个完全相同的目的——

求知。

为永恒的真理,为宇宙的目的,为世界的运行,为一切你所能设想到的问题。

求知便是白塔的根基。

泛大陆诞生已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更不知道有多少种族曾主宰过这片大陆,但无论如何纵使王朝更迭,沧海桑田,白塔依旧屹立在它该在的位置,不曾动摇。

有人说,在这儿,在这座神奇的白塔中,你能得到这世间一切问题的答案——当然,蕾茜儿对这个说法向来嗤之以鼻。

她从不会怀疑白塔联盟的能力,但她却怀疑提出这个观点的人的财力。

要知道白塔的知识可是很昂贵的,越珍惜的知识越是如此。或许白塔的确能为客户们提供一切问题的答案,但问题是谁又能买得起呢?

“知识无价。”

——那群狡诈的老登总是喜欢这么说。

蕾茜儿面无表情地迈进了白塔,打发走了朝她热情迎上来的侍者,找到左手墙边从近往远数的第九十九个花瓶,将花瓶倒转过来,念出秘语:

“上如同下,下如同上。”

她忽然就出现在了另一片空间。

依旧是在白塔内部,但来来往往的人流都消失了,只剩她面前那个趴在办公桌上打瞌睡的老登。

老登的年纪似乎已经非常大了,头发全都白了,很随意散漫地垂落下来,像圣诞老人一样,很是慈祥。窗外恰到好处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竟给她镀上一层漂亮的圣光。

她的腿上盖了块厚厚的毯子,毯子上蜷缩着一只又肥又圆的黑猫,那只黑猫似乎察觉到蕾茜儿的到来了,但懒得动弹,只睁开半只眼睛瞥了她一下,就重新闭上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打盹。

黑猫和它的主人一样,都随时散发出一种让人看了会昏昏欲睡的氛围。

可这种氛围对正处于“爷们要战斗”状态的蕾茜儿无效。

所以蕾茜儿果断取出魔杖,敲了敲办公桌,搅醒了这一人一猫的美梦:

“别睡了老登,该醒了!”

于是老登便醒了过来。

就像所有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一样,她反应迟钝,行动迟缓,被唤醒之后第一反应是眯起眼打量了会儿蕾茜儿,然后才恍然大悟,发现自己忘了戴老花镜,于是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不翼而飞的老花镜。

幸好她有只懂事的猫。

原本蜷缩在她腿上的那只肥猫忽然跳到了桌上,在把身体拉成长条状伸了个懒腰之后,它用尾巴勾起了失落在一大堆魔典中的老花镜,贴心地将之送到了老登手边。

老登这才如蒙大赦。

她嘴里边嘟囔着“还好有你啊查拉图斯特拉,不然我这老东西真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咯”,边把老花镜戴上,重新看向蕾茜儿。

然后她皱起了眉。

“怎么回事?”老登自言自语,“难道我这老东西已经死了吗?不然怎么会看到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呢?”

蕾茜儿一听火更大了,忍不住把魔杖敲得邦邦响:

“你才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我还没死呢老登,要死也是你先死!”

老登便微笑起来:

“那可说不准,我亲爱的,已经好久没来看过我的,天天咒着我死的乖学生……正因命运无常,它才如此迷人,不是么?”

蕾茜儿不想听她扯那套老掉牙的谜语人论调,直接了当问:

“少说废话,我这次来是为了找你兴师问罪的——快老实交代,我上次从你这儿顺走的那份主仆契约的法术原型是不是有问题?”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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