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的。

那双眼睛中先是露出了忧郁、伤感和无可奈何——

在眼眸之中滚动的泪珠，忽然就被凝滞住了，冻结出寒凉的冰。

她眼眸之中的彼岸花、和冰同时破裂，染上了漆黑的色彩。

一般人看到那样的深渊一样的眼神，说不定会瑟瑟发抖——

而那位名字都是杂音的家伙、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正如此刻的我，心中尽是些平静的思绪。

没有什么可怕的，找不到害怕的理由——只是，眼前这个存在，不知道忽然被名为什么的黑暗吞噬掉了。

我不可以完全查看，不可以完全感知的部分——

作为将我制作出来的博士的合作者，故意剔除掉的部分。

甚至——那很可能不是博士在下手，完全是她自己的主意。

“我忽然——有点改变主意了。”

她身上浮现出的契约的花纹、和她的眼眸一样，染上了黑色的色彩，甚至开始冒出了漆黑的烟气来。

否定了迄今为止的信念、甚至连人格都否认——

人格不断形成，再不断瓦解——我很熟悉那种场面——

她现在，大概就是在形成某种新的人格吧。

形成——还是应该说苏醒呢。

我甚至隔着不同的时空间，能听到碎裂的声音——

事实上，她眼前的镜子，确实从正当中开始破裂开来。

她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抬起手想要抓住头发的时候，却缓缓放下了——

那一团并没有在躯壳之中完全舒展开来，她却已经开始意识到属于自身的“宿命”之物开始缓缓扎根。

开始将她的生命力吸食干净、让她逐渐变成一棵树——

一棵嵌在时空间之内的树。

哪怕时间已经变成纷乱的形态，大概最初的破碎，也是由于在其中扎根的根茎，将整个【世界】毁坏成不同的碎片。

在每一根根须、都是不同的展开。

而她现在正在变成树木本身——

既在吸食着营养，同时也在制造着氧气。

面无表情——只是站在她身后的，只能根据氛围做出表情的家伙——

现在终于连氛围都放弃了。

她的脸上没有悲伤或是笑容。

根本就是个比我还更像是无机质的存在，在默默凝视着那位不知道何种原因在大笑着的手冢佐和子。

“改变主意是什么意思？我们可已经有契约了——你不会事到如今却不想将我杀死了——？”

“放心、契约的力量如果是绝对的，我已经订立了契约，并且我某种意义上就是为此而来，我肯定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在对方刚要放心的刹那、她淡淡道——

“可是，我们的契约不是有漏洞吗。”

“漏洞……？！”

“嗯、你的声调好像有点改变了——那么你应该知道，漏洞是什么了？”

“……”

她皱了皱眉——牙齿摩擦了一次——

是顺应着氛围做出了气愤的表情吗，可是——太过逼真的演技，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说不定是错觉。

也或者是她唯一的软肋终于被捏住——

“契约的逆向应用——你必须要在睡梦中被我所杀死，也就意味着你将被因果锁定。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杀不了你了——否则我的契约就无法实现——

而同时，在这期间，你也不会再病死或是老死，你将会受到我的牵制——若是最终、我做出了试图背弃契约的行为，哪怕是‘偶然’，我也会在各种因果的指引下，完成在梦中杀死你的使命。”

她的目光转向冰封的婴儿。

“高阶契约必须是、在【世界】判定下等价的交换——而我将会受到您女儿的牵制，那似乎也快要接近‘永恒’的境界，是在把风险集合在一处的疯狂行为。

哪怕她处处都阻碍着我，我也无法用自己的手杀死她，甚至必须要考虑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她的安全——

我的生命必须要留存着来杀死你，那么，您的女儿的生命不消亡，安全就必须强制性受到我的庇护——

通常情况下，我必须要先于您的女儿先死，才不算违背了契约。

而同时我还要杀死您——只要您还活着，契约的强制力也会要求我也继续活着——

只要您不死，我就会处于某种程度上的‘不灭’状态，而我是不灭的状态，您的女儿也会安然存活于世。”

她用那只布满了契约纹的手按在冰封上。

那一抹黑色的泥沼一般的眼眸，流动着诡异的光亮——

“啊，本来我的身上，就有着多重的加护——不会轻易死掉。可是、再怎么如此，思考一下我所看到的‘未来’的我的不少行为也太过于显眼了，为什么比冥道家族行事更加高调我还能继续活着——

是因为本来就已经被排除到【世界】之外，还有时间之外，以及被动的因果律，又终于掌握了某种程度的主动性的因果律么。”

她回眸斜视着——那位似乎察觉到自己被卷入什么之中的，自认为能窥破一切的天道家主——

她的眼神我已经无暇顾及，我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

我记得那个眼神——

我记得那样的眼神——

无论是血流还是心跳，都在注视着那眼神的时候，变得不正常了起来。

我本来是站在第三方的视角看待她们——

可是我现在却总感觉我站在了天道■■的位置。

从身到心，都化作了她——她的心情，她的呼吸频率，甚至不是拆解出来的资料。

“是呢，契约里只是写明了内容，没有标注时间。也就是——你想要什么时候在睡梦中杀死我都行。只要你没有放弃杀死我、也不打算违背在梦中杀死我的条例，我就必须要维持着‘生存’的状态。”

“若是我想要在一百年之后杀死你，你也只能忍受呢。而人的心态是会改变的，也许一百年后的你，忽然就不想死去了——在这种时候我却要贯彻契约，然后——我们的立场就逆转了。

你在求着我杀死你的时候，我在逃避——

而我想要追杀你的时候、你会逃跑——”

“这是什么……预言……么？”

天道■■的嘴唇在动着，我却觉得是我自己都嘴唇在动着。

“嘛、你是否相信命运的存在呢？如果你相信，说不定我刚才所说的就是名为‘宿命’之物。若是你不相信——那么，它就只是未来的一个可能性——

不过，只是这样的可能性，也足够你胆战心惊了……”

她两只手指交叉、抱握在胸前——

“说起来——原本我的计划，就是打算在那孩子长大之后，能够完成交割之后再将你的生命熄灭。”

“我猜的时间也差不多……只是那点时间，我想我是完全能平静度过的。到底是为什么、打算把时间推迟了？”

“因为——”

她猛地转过身来，用那只布满了花纹的手，捏住了我的——不，应该是天道■■的脸颊。

“不管你如何，我是个——相信宿命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