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发丝从她缓缓抬起的手臂上滑落——过于苍白的掌心在阳光下亮的晃眼,对准了晴朗无云的蓝天。
“你今天穿的很好看。”这是人类的雌雄个体在交配前进行的试探。
“妈妈,我想吃那个!”这是幼童向抚养者进行欲望的袒露。
“无知的人类狂妄地试图束缚神明!!可却只是白费力气!!”传教士在破烂的木板凳上卖力地朝面前三两驻足的行人说着,打着不同颜色补丁的衣服松松垮垮。
然而没人在乎——将此当作茶余饭后谈资,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生活。
闹市人来人往,砖石砌造的房屋高矮不齐,方格围裙与摊铺上烂熟的苹果——拥挤的人群仿佛洪流,却有意无意地避开着街道中间抬着手的瘦小身影,呈现出一副异样的光景。
而这瘦小的身影——披着破烂灰袍的少女轻轻歪头,于兜帽投射的阴影下仰起了被遮掩的面容的一角,仿佛娃娃般不带感情的猩红瞳孔映射着晌午的太阳。
仿佛要抓住太阳并揉碎一般,少女轻轻伸出的手成抓握状缓缓合拢。随着少女的动作,地面开始缓缓颤抖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惊疑地四处观望着。
“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叹息,抑或是来自于少女内心深处的悸动。
——那一瞬间!伴随如同雷鸣般炸开的爆裂声以及无数道惊恐到歇斯里的尖叫声,方圆千里的地面张裂着并突然凭空向上伸出难以计数猩红触手!!
如同擎天巨柱——它们以恐怖的气势迅速拔高并扭曲着,让整个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沉闷哀鸣!
巨大而狰狞的眼睛在不断攀升的巨柱之上接二连三地缓缓睁开,仿佛古老史诗中巨兽的竖瞳一般不带一丝情感,发出诡异而暗沉的红光。
“神……神的复仇!这是……!”瞪大了双眼的传教士的声音戛然而止,被掩埋在了轰然倒塌的砖瓦之下。人们惊声呼喊着,狼狈地四散奔逃。
天空开始变得灰暗,鲸吞光明,阳光逐渐变得凝滞和笨重,下沉并不断消散着——阴暗如同潜伏的蛇,四处爬行并发出阴冷的气息,盘亘联结并试图笼罩这一方空间。
如同血液凝固般的红色深沉到发黑,自猩红巨柱与地面的相连处开始蔓延,不断攀附上岩石,湖水,以及高高矮矮的房屋——曾经鲜亮的颜色顿时附着上恐怖的模糊!
人们惊恐地四散奔逃,试图逃离压抑的这一方世界——可最终的结局却是被铺天盖地的猩红逼到退无可退。
尖锐似划玻璃般的惨叫从男人女人们的喉咙中发出,并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瞬间消失。猩红色如同附骨之蛆般蚕食着生命,一点一点,让他们在发出惨细长叫之后又瞬间毙命。
不论是笑着的,还是阴沉的,最终都化作一模一样的形状死去。而少女的身后,血肉堆起的王座悄然成型,她轻轻坐下,蜷缩成一团,抱住自己冰冷的双腿和双脚。
在用额头抵住膝盖之前,她红色的双眸自狭窄的缝隙中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变得沉寂却疯狂的世界。随后像是觉得很无聊一般——
她慢慢闭上了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
巨型的猩红触手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逐渐停止了蔓延和扭动,并慢慢地变硬和固化着,连附着于其上的无数巨瞳也慢慢地闭上。泛着猩红色藻沫的红色湖水幽沉,倒映着上方永无止境的黑。
在太阳被请离的这一方血肉世界,娇小的少女沉睡于此。
*
“啊……进来了进来了……”
“这里便是传说中‘血皇’沉睡的猩红之城了,虽然说到底根本没人能确定那是不是真实的啊……”
“肯定是真的啊,《大陆史》里面不都记录着吗?一千五百年前陨落的魔物,在这里沉眠。”
“不可能吧,真要是这样世界早就毁灭了,毕竟是临死前还能创造出这种规模的地下城的怪物……”
“但是这里和其它的地下城都不一样吧——说到底这个地下城根本就不在地下。”
“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接的吐槽……但也不能说没有例外吧。”
“总之先在周围搜查看看吧。”
血肉之墙的边缘,一个小小的角落,醒目的光线突然从某个洞**入,但很快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几个身影缓缓爬入。
仿佛察觉到什么异物的进入,无数的猩红巨柱同时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没有人注意到。
一行人穿着干练的冒险服装,一边在血色蔓延的土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费力迈步前行着,一边小声交谈。
自千年以前猩红之城出现之初,王国便想方设法地试图进入其中。可即便是连续不断地派遣工匠挖凿,冒险者破坏,都只能在表面上形成微小的破坏——直到最近,某个在清晨醒酒的冒险者张皇失措地跑进了当地的冒险者工会,以一副受到极度惊吓的疯狂模样扭曲着面容喊叫道:“地狱!!我见识到了真正的地狱!!”
无奈被疯子扯走的其它冒险者也接二连三地以惊恐的面容跑回了冒险者工会,证明着地狱的发现——猩红之城的入口。
在横跨千里的巨大血肉之墙的角落,一个小小的洞穴不起眼地存在于其上。没人知道它是突然出现还是原本就在那里的,但眼前的事实是——进入这人间地狱的入口确确实实地、光明正大地存在于此处。
王国与帝国相互接壤,而猩红之城正好是彼此的分界线标志之一。由于存在宝物的可能,双方都不愿撒手——而同样由于没有进入的方法,双方都不太重视——但此时在王国发现的入口打破了这个安静的局面,围绕此处的争夺战一触即发。
蕴含丰富资源的地下城是一个国家财富的极大组成部分,逞论这样一座有着传说的巨物。
王国一边与帝国进行着无谓的口诛笔伐,一边加紧号召着冒险者的进入和搜查。当下的这一行人正是其中之一。
但他们没有发现的是,一道瘦小的身影在他们身后的洞穴中悄悄地爬入,并快速从另一个方向奔逃进了猩红之城的深处。
这一方空间似乎在吞噬着他们的生命力以及其他的一些什么——包括发出的声音,在产生的一瞬间便如同落入了泥潭,以诡异的速度消失在空气中。虽然周围安静无比,可若是不留神,同样会听不清同伴的声音。
——而这,很好地掩埋了一个瘦小身影逃窜时会发出的一切声音。
随着一行人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身体虚弱却拼命奔跑的米菈当即跌坐在地上,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老旧的白色连衣裙染上了地面的猩红,变得脏乱不堪,她暗淡的金色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肩膀上。
“只要到达最中间……”她碧蓝的眸子虽然带着坚定的光,但瞳孔却稍微有些失焦,变得难以看清前方。等呼吸稍微平稳,眩晕感稍微恢复,米菈用瘦骨如柴的双手撑了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开始迈步向猩红之城的中央。
“靠近吧……”
固化的血肉遮蔽了天空,封闭一方,可猩红之城却不显得黑暗,而止步于昏沉。虽然并不似外部一般可以清晰地看清楚周围,却也不至于寸步难行,是类似于黄昏的亮度。
“靠近吧……”
即便米菈并不是什么冒险者,可她也知道所谓地下城是有着魔物聚集的地方。但从入口处一直走到现在,米菈并没有看见任何活物的身影,周围也只是单纯安静到可怕。
尽管想着“如果将石头向血红色湖水扔去会不会发生什么”,米菈还是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着。走过类似于郊外的猩红原野,走过了三三两两的郊外小屋,走进了类似于村镇的猩红之城。
“靠近吧……”
被血肉覆盖的房屋高矮不齐,但几乎没有超过三层的建筑,构造也很简陋。大部分的房屋低矮破败,大概是牲畜的住所,但小部分的房屋异常宽广,甚至用围墙囊括进了很多的小房屋。
但这些围墙和最外层整座城的围墙一样,都低矮而破败。
而无一列外地附着着猩红如同腐烂血肉般的物质。
一切都在诡异中维持着千年以前的模样。即便没有任何宝藏,也会吸引相当多的史学家前来考察吧。
米菈跟随着自己的内心,尽管对周围相当好奇和恐惧,仍迈开了步子。
这里一定会有什么东西能救母亲……一定……!
既不是考古学家,也不是冒险者的米菈会进入猩红之城,仅仅是因为没钱看病的母亲快要死去了。
没人在乎如同乞丐一般的母女,即便死去了,也只会冷眼投来虚伪的同情。
但走投无路的局势下,米菈发现了猩红之城血肉之墙上的洞穴。
初入时的恐惧,光怪陆离景色的威慑,但奇异般仿佛受到召唤似的靠近的欲望,以及想要救下母亲的期盼。
这并不是米菈初次进入猩红之城了,但却没有想到被尾随的醉酒冒险者发现了洞口的秘密。
在已经公诸于世的情况下,入口迟早会被国家封锁和掌控。所以,最后的机会便是国家还未派遣人手看管的现在。
只要跟从内心的欲望,就能找到这里唯一的……!
血色空间里仿佛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尽管精神上的折磨无时不刻地在增加,也只需要不断迈动已经麻木的双腿,不断前进。
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长到能发疯的时间里,只有内心深处的欲望不断地加强着:
“靠近吧……!”
在穿过无数街道和巷子,跨过无数酷似人形的血肉堆后,米菈站在一条似乎与其它血肉大路没什么不同的拐点。
心里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已至……”
她微微喘着气,愣愣地看向路中央,随之在看到什么东西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全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那……那……??
恐惧像是蛇一般,在心灵因为受到震撼而产生缝隙的那一个瞬间,便紧咬不放地冲了出来。
奇异地,在看到那个的一瞬间,她内心如同着魔般的欲望便消失清净了——转而代之的,是仿佛从遗忘中突然想起的这份恐惧,仿佛直到刚才的坚定都只是一时冲动!
骗人的吧……这算,这算什么……?!
周围的那些是……而他们围着的又是……?
那是……一个血肉制成的王座。
而之上,一双不带感情的血色双眼缓缓睁开,然后如同野兽舐血一般冷冷锁定住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