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茜儿做出了一个违背祖训的决定——

她要单方面撕毁和夏尔的契约!

凭什么她是主人夏尔也是主人啊?夏尔什么档次的人,也配和她一个地位?

根本契约不了一点,不公平!她要求重签!

于是她张嘴命令:

“夏……主人!我命……请你和我重新签订契约!”

她的语气很冲,颐气指使,但说出来的话却相当乖巧温驯,连敬称和敬词都出来了。

这事实让蕾茜儿愈发感到羞愤。

于是她索性闭上了嘴,带着点杀气,干脆把那份契约拍到了夏尔面前。

“重新签!”她磨着牙说。

这时候就算夏尔反应弧再长也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忍不住看了看面前的契约,又看了看杀气腾腾的蕾茜儿。

“契约出问题了?”夏尔试探着问,“你也……变成了仆人?”

可蕾茜儿不想跟他废话,只是把契约往前推了推,冷声说:

“少废话!重新签!”

她料想到夏尔是会猜到真相的,毕竟这届的勇者虽然没有强而有力的肉体,却有一颗相对而言较为聪明的大脑——可这又怎么样,以她对夏尔的了解,这位讲道理的老实人最后一定会重新跟她重新签订契约的,因为他可是勇者啊。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而历代勇者又都是天底下最讲道理的人。

蕾茜儿信心满满。

可这次夏尔却似乎不愿再附和她的想法。

他把契约推了回去。

蕾茜儿愣住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她下意识问,“难道您不愿意跟我重新签订一份契约?”

勇者没说话,他选择了沉默。

蕾茜儿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她真有点着急了:

“可是,我们之前明明说好了,我帮您复活爱人,您和我签订主仆契约,您不会想反悔吧?”

如果是平时,她这已经算最后通牒了,勿谓言之不预也,语气很凶很咄咄逼人,但都怪那该死的契约,让她的最后通牒听起来非但一点压迫感都没有,而且还想是在苦苦哀求。

不过说起来夏尔向来吃软不吃硬,哀求或许比警告会更有效果。

正当蕾茜儿这么想着,夏尔忽然摇了摇头。

“就这样吧,”他说,“这样……也不错。”

“啊?”

蕾茜儿傻了。

不是?她忍不住想,这样哪儿不错了?

吃亏的全是她好么?明明原本该她对夏尔为所欲为而夏尔必须乖乖听话的,现在夏尔也拥有了主人的权力,岂不是意味着她也要听从夏尔的命令?

要是夏尔哪天忽然想对她图谋不轨,她岂不是连反抗都反抗不了?

再说,万一夏尔发现了真相,一怒之下想把她灌成泡芙怎么办?

恐怕到时候要变成小孩子斗嘴了——

夏尔命令她不许反抗,她则命令夏尔不许让她不许反抗,然后无限叠加循环,直到他们俩之间有个人累了说不出话,或者嘴直接被堵上。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让蕾茜儿特别担心的事情。

夏尔能用禁绝法术对抗契约,而她,晨昏魔女,当然也有让契约暂时失效的办法。

她担心的是……

蕾茜儿不敢再想了,她忍不住说:

“可您之前明明答应过我了……”

然而以前很讲道理的夏尔今天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跟蕾茜儿讲道理。

于是,他说:

“抱歉,虽然您已经答应我,要帮我复活蕾茜儿,可我实在没办法完全相信您,所以维持现在这样的局面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

或许就连夏尔自己都觉得这样做实在太过卑劣,因此他又补充道:

“不过我向您发誓,除了要求您帮我复活蕾茜儿以外,我绝不会通过契约命令您做任何事。而从现在开始,您也不需要再用敬语称呼我,或者叫我主人。”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蕾茜儿就觉得身上笼罩的某些束缚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这并非错觉,她特意蠕动嘴唇,无声地骂了两句夏尔,都成功地喊出了正确的名字,而不是“主人”这令她讨厌的称呼。

可这依旧不能让蕾茜儿满意,她重新抬起头,斩钉截铁地对夏尔说:

“不行!我还是……还是没办法相信你,我命令你和我重新签订契约!”

她甚至动用了契约的力量。

可她失败了——因为夏尔使用了禁绝法术。

勇者艰难地暂时消除了契约对他的影响,然后缓缓起身。

魔女之巢中的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并将之投射下来,笼罩住了仍坐在那里的魔女。

勇者面无表情,压迫感十足。

魔女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握住了魔杖。

“你想干嘛?”她下意识问,嗓音似乎有些颤抖。

“我不会命令您做任何事,也不会对您做任何事,”勇者顿了顿,低声说,“——我以勇者之名发誓。”

然后,不等魔女小姐有所反应,他便转过身去,拉开藤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魔女的巢穴。

蕾茜儿傻了。

她想挽留,可夏尔走得实在太坚决,还没等她开口夏尔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所以,她原本都打算破罐子破摔说出来的话就只好被憋死在了肚子里。

混蛋勇者,她担心的可不是要说敬语和叫他主人,这些怎么样都无所谓。

她担心的是她加在契约里的,另外的私货——

「仆人与主人相处时,会不自觉说出真心话;以及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对主人产生好感,甚至爱慕之情,而一旦和主人分开,就会立马清醒过来。」

蕾茜儿简直要绝望了。

她该怎么告诉夏尔,她还往契约里添加了这种条款啊!

……

另一边,刚刚离开魔女巢穴的勇者夏尔也陷入了苦恼之中。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索性先找了个树墩子坐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

能看出来他将这块手帕保护得很好,几乎随时都把它贴身收藏着,唯恐它破损或者被弄脏,因此明明都过去三个月了,它依旧整洁如新。

毕竟,这是蕾茜儿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夏尔怔怔地看着这块手帕,沉默许久后露出苦涩的笑容。

“我做错了么?”

他用微弱的声音问,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已然逝去的爱人。

然后,他低下头,把那块手帕平铺在双膝上,俯下身,把脸埋在手帕上,轻轻吸气。

时隔三个月,夏尔再度闻到了熟悉的,金蔷薇的香味。

——那是蕾茜儿的味道。

在隐约的金蔷薇香气中,夏尔仿佛看到了已然逝去的爱人在对着他微笑。

在那如露如电的梦幻泡影中,他向爱人伸出手,却始终无法触及。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蕾茜儿已死的事实,只是他仍旧不愿承认。他固执地相信自己能复活她,因此他拜访了白塔的宗师,求助了精灵的母树,但不管他怎样尝试,最终的结果总是相同的——

几乎所有人都告诉他,没有人能复活亡者。

除了那家伙。

“森之海知道吧,那里隐居着一位魔女,至于那位魔女的名字……我不记得了,毕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关键的是那位魔女说不定能复活你的爱人。”

那时候他下意识想问是真的么,可还没等他开口,那家伙就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不要问我这是不是真的,搞得我都想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复活你的爱人了……快去吧快去吧,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人能够复活你的爱人,那只可能是她了。”

于是夏尔来到了来到了森之海,找到了那位隐居于此地的晨昏魔女。

事到如今,他仍然不知道晨昏魔女的名字是什么。

不过这或许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重要的是他记得告诉他消息的人还特意叮嘱了他:

“对了,晨昏魔女可绝非善类,她满嘴谎言,比你之前讨伐过的任何魔女都要诡计多端,更难对付,所以千万不要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夏尔听从了这嘱咐,从头到尾没有相信晨昏魔女的哪怕一句话,他甚至还反过来借着主仆契约坑了晨昏魔女一手。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高兴,相反,他竟然有了罪恶感,他觉得不安。

大概是因为在他眼里,晨昏魔女并非罪无可赦的坏人,相反,他竟然觉得她挺……挺好说话的。

明明他不小心破坏了晨昏魔女辛辛苦苦构建出来的位面传送法阵,还拿不出钱来赔偿,但晨昏魔女依旧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原谅了他,还答应帮他复活蕾茜儿。

反倒是他自己,身为勇者,却不守诚信,出尔反尔,利用主仆契约要挟晨昏魔女。

这样的自己,还能被称之为勇者么?

夏尔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相较之下,就连晨昏魔女都比他更像好人。

他有些迷茫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相信谁——自己?晨昏魔女?还是当初告诉他情报的人?

「要是蕾茜儿在的话,她一定知道该怎么做吧?」

夏尔想着,把手帕叠起来,重新放回怀中贴身放好。

与此同时,他也做出了决定——他决定去已故爱人的墓前想一想。

[或许,蕾茜儿的在天之灵会告诉我怎么做。]

于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勇者悄悄离开了森之海。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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