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婚姻,便如同再度投胎一般,决定了女子整个后半生的命运。
很明显的,这一次投胎,林霓裳抽了支上上签。在林家的助力之下,她嫁给了家世显赫,前途无量的冯京冯三爷,从此半步立在了天上——剩下的半步,就得看她能否诞下家中嫡子,家中能否琴瑟和谐了。
至于我……
或许在民间的普通女子看来,能够嫁给一位开国侯爷为妾,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可是对于世家女子,尤其还是家族的嫡长女而言,无疑,算是落入了泥沼之中。
此方世界的礼法森严, 后宅里面亦是尊卑分明,唯有明媒正娶的大妇,方才是正儿八经的后宅之主。又有哪一个好人家的女子,愿意嫁人做妾,从今往后伏低做小,仰主母鼻息的?
故而,大约这位林家二小姐,怕是觉得,此时的自己和我之间,已经隔了高不可攀的一层厚厚的壁障,从今往后,可以俯视我了吧。
毕竟,陷入泥沼中的自己,在她眼中,大约已经完全不配往来了。
也就是,所谓的贵贱有别。
心中略有些纠结,不过,也就小小的一番自我吐槽罢了——人各有志,每个人的境遇和追求不同,别人的目光,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暗自嘲笑了几声,自己终究还是个俗人,还是会在乎外人的视线,未能完全超脱,然后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去。
几人已经分了主客,在屋中坐定,那些妾室、丫鬟婆子则依照着地位高低,一一挨着顺序站着,我倒是因着刚刚的出神被拉了下来,看着便有些突兀。
幸好此时,早有胡成家的端了茶盅候在外面,倒是给了我理由。
抬头看了一眼钱氏,见她点了点头,我便走到胡成家的那边,接过装着茶盅的描金漆盘,进了屋,走到钱氏的身边站定。
恰好听到对面的芮太太感叹了一句:“……也不知道你家侯爷是如何想的,居然让你一起来西北跟着吹风吃沙子,又恰好有了身孕……”
“本来已经定好了差事,侯爷卸下军职,入枢密院,统管裁汰各省降军,编练新军之责,兼修编《武经》。还不是赵御史上书,言说甘凉有三乱,匪乱,教乱,胡乱,非重臣坐镇不可;陛下与各位大人商量后,见侯爷正巧在家赋闲,便临时给了差遣。我放心不下,也跟了过来。”
说起这个,钱氏简直是满腹的怨气。
芮太太的面上亦满是不屑:“那些御史,一向好发惊人之语;甘凉或许以前是如此,可这些年在夫君的治理下,明明是越发的太平了;便是偶尔有些乱民,动兵剿灭了是。这些御史竟然还如此非议;若非老爷拦着,我定是要让家中叔伯兄长参上一本。”
“是啊,这些天侯爷虽然辛苦,但其根本都是些牛毛杂事;便是有些贼匪作乱,你家三爷出兵就能平定了,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儿。”
钱氏赞同地点头,随后又是一声叹息:“若非是我有了身子,不方便车马劳顿,早就劝侯爷交卸差事,回京享福去了。”
“虽说如此,不过倒也有桩好,方便了咱们姐妹俩常来常往。”
芮太太笑着劝解。
“说的也是,不然,还不知道要哪一日才能再见到芮姐姐。”
两人如此说笑了一番,芮太太终于将视线移转到了我的身上。
“咦?这是——”
“听春兰说,咱家江姨娘的热饮相当的新奇,连我也没尝过。你知道的,春兰一向是个嘴刁的,她能说好,那定然是极好的;今儿趁着你来,便特意让她做了,咱们大伙儿一起尝尝鲜。”
钱氏在旁笑着解释,抬手示意我上前。
“那确实是相当难得,你倒是有心了。”
芮太太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冯三奶奶,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至于林霓裳,眼睛斜斜地睨视过来,嘴角噙着几分嘲弄的笑容。
我自是没管她,只是规规矩矩地给几人奉上茶盅。
三人一起吃了。
钱氏首先赞了一声:“委实是不错,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京城,可都没尝过这般香甜可口的。”
“虽然用料寻常,但尝着确实相当新奇,也甚为可口,”
芮太太点点头,语气之中颇有些遗憾,“可惜没让弄梅跟着然,不然让她去跟着江姨娘学上一学也是好的。”
“弄梅?”
“对,之前在我身前的,老爷的通房。有着一手好厨艺,我就喜欢吃她做的,别人烧的我还不乐意;”
芮太太颇为自得地解释,“最近见她服侍得力,便给她抬了姨娘,所以今儿没跟着来;倒是可惜了。”
“也谈不上可惜不可惜的,就像芮姐你说的,今后都是常走动的,来的机会多了去了。”
钱氏笑着说道。
“钱家姐姐说得是,今后都是常来常往的,江姨娘往后也得和弄梅多学学,让钱家姐姐往后能时常尝尝新鲜;”
坐下下首,一直没有吭声的林霓裳忽然开口接道,“以前只知道江姨娘功夫极好,从来没想过,居然还有着这么一手,往后自可多展示一二。”
这话……也未免太过露骨了些。
钱氏一时没有立刻接茬。
我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眼帘垂下,遮住了视线。
“说得也是。”
一旁的芮太太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了我:“对了,刚刚霓裳你是说,这位江姨娘的功夫很好?能得你这般夸赞,还真是是稀罕。”
“芮姐姐有所不知,这位江姨娘,当初有个称号,唤作清江仙子,曾经斩杀过闻香教的贼人,功夫自是极俊的;”
说到这儿,林霓裳似是想起了什么,捂住嘴轻轻笑了起来,“我听说,你们江家有一门名叫“江山如画”的功夫,乃是你们江家先祖,一位教坊司的风尘奇人所创,号称身姿如画,极是优雅,颇适合演示。芮姐姐既然这么感兴趣,江姨娘能否演练一番,给两位姐姐开开眼?”
这话一出,屋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瞅着,那位芮太太瞟了自家小婶子一眼,抬手把茶盏放到了一边的桌上;钱氏的眉头皱了皱,却没有说话,而是朝着我看了过来。
这是……把我做杂耍的,还是舞女了?
有时候,你的退让并不一定能唤来对方的满足,搞不好,还会引来对方的步步紧逼。
真是……
这人啊,为什么就不能各退一步,和和气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