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了眼睛。
昨晚上睡在身边的男人已经起身,不过发出的动静很小,只听见绸缎摩擦所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侯爷——”
我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手,正打算撑着床栏坐起身,结果却发现整条胳膊酸软得和面条似的,完全发不了力,连着撑了两次,方才侧着身体半坐起来。
全身上下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然后,一只大手压在了肩头,让我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身体再度躺回了柔软的床上,一只手伸过来,扯了扯被子,盖住印着点点红痕的光洁肩头,又仔细掖了掖。
“再睡一会儿,乖——”
男人低沉的声音飘入了耳中。
我仰起头,这一会儿的功夫,男人已经穿好了袍服,正低着头看我,那双一贯幽深的眸子中,似乎难得地带着点儿情绪。
可惜我分辨不出来。
读取一位宗师的情绪,离我目前的修为还太早了些。
“……妾……”
顿了顿,见男人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我便想着说些什么,却见男人的面庞越来越近——最后,带着些温热的唇瓣,在我的额头上印了印。
“昨晚上,清澜你辛苦了。”
温热的鼻息扑打在脸颊上,语气之中,带着说不出的暧昧。
我不知道,这男人居然也能这么说话。
刹那间,脸上就是一热。
昨晚上又是接受单独指导,又是练功,最后又是那啥的,确实颇为辛苦,偏偏男人兴致颇高,甚至比之前日情况更甚,到了后来着实有些吃不消,连怎么入睡的都记不太清了。
“不过,这几天,你可以好好歇歇。”
男人在我耳边轻轻笑道,舔了舔嘴唇,然后直起身,往外间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对了,你如今龟蛇二形已然入了门径,尤其是蛇形,颇有些意思;再修行些时日,若是有空,你可去城东的真武行宫看看。那边的真武帝像有些不俗,以你的资质,说不定会有些收获。”
话音落下,不等我回应,男人已经再度举步,出了门去。
我静静地躺了会儿,转过头,睁着眼睛,怔怔地盯着终于有些熟悉的雕花窗栏,脑中的思绪有些飘忽不定。
男人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比之最初的几日,亲昵了许多——或许是前日和昨日自己通过了考核,以至于获得了某种程度的认可?
又或许,仅仅只是某个“驯养”过程的一步而已?
我可一直都记得,男人第一次见面时候说的话。
我曾经听说过,那些高明的驯马人究竟是如何驯马的:其中最要紧的一步,便是让马放下戒心。当马彻底放下对于陌生人的戒心,彼此建立了足够的亲密关系后,那些曾经的烈马,无论多么刚烈,最终都会心甘情愿地成为那些高明的骑手胯下坐骑,任其驱驰。
听起来,确实……好吧,除了“心甘情愿”这一条之外,其他的,和我眼下的境况,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果然,是我想多了吗?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作为一个物质决定论者,我一向对于自由意志什么的,并不怎么在乎。或许,足够强大的意志确实能够反作用于物质,然而,在拥有足以支撑起“自由”的强大意志过程中,那份最初的意志,早已经被物质所重新塑造。
即便是面目相似,然而内核,已经完全不同。
所以,我对眼下的一切,虽然有着抵触,有着种种不甘,但我很清楚,那不过是原本残存的意志在与现实的磨合过程而已,等到磨合完了就好了。
这个过程,在原本的自己看来,大概就是原本的底线一次次突破的过程。
不过这其实无所谓,撇除其他的不谈,自己眼下干的,就是一份大部分时间可以摸鱼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能够安安心心地领着工资,偶尔获得一笔丰厚奖金的工作而已。
只要老板开的工资足够高,自然是愿效犬马之劳。
昨晚上的收获,确实很实丰厚——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诸多疑惑,有些被他三言两语便解开了,顺带着还传授了好几个非常实用的小窍门,有些则是牵扯到后续的修行,被他从高屋建瓴的姿态重新解读了一番,如此种种,让人茅塞顿开,倘若接下来好好钻研,说不得还能将修行速度再提升一截。
而付出的代价……
好吧,考虑到自己越来越低的底线,确实可以说,完全在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之内。
自己早就已经放弃了挣扎,所以,也无所谓了。
既是如此,那唯一可惜的是……这般额外的奖金,只有这么一次而已,下一次这样的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慢慢梳理着有些散乱的思绪,我闭上眼睛,陷入了绵长而深沉的呼吸之中。
外间的空气流入肺腔,心脏有力地搏动着,将气血一遍遍地流转全身,补充养分,洗刷秽气。
如此,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勉强弥补了昨晚上的亏空。
起身,洗漱,挑了一件粉色的新裙袄穿了,早早地去钱氏房中请了安,每日的诸般杂事完毕后,我来到了小厨房。
胡成家的早就守在那儿了。
“没有太多花样,很简单,就是图个新鲜而已。”
我对她笑着,将一些小料,连着鲜奶、茶叶等等,依照着之前让家中侍女研究好的配方调好,随后放在灶头上温上,着胡成家的继续盯着,然后便回到了钱氏的院子里。
此时,吴氏她们,还有一众有些地位的丫鬟婆子,正聚在钱氏的正屋里面,一边围着钱氏闲聊说笑,一边等待着。
从吴氏往下,一个个妾室丫鬟穿得都相当光鲜,有青的,月白的,桃红的……看着争奇斗艳,但很明显的,都晓得规矩,等级分明,没有一个压过钱氏的那身大红色的缕金百蝶穿花短袄去的。
三个小孩在几个嬷嬷的看护下在院子里。周武和周绮坐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起来关系不错,两双眼睛还不住得滴溜溜地乱转;周文年龄虽然小,但看着很是稳重,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读着本书。
我对那些女人聊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正好又是后来的,因此只坐在了外围,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实则脑子里却在慢慢琢磨着那套龙蛇桩法的窍门。
用周玄的话说,虽然领悟得很快,但我在肉身修行方面的资质只能称得上不错,离着真正的天才还有些距离。
换句话说就是脑子挺快,但实践能力一般。
这龙蛇桩法我才学了一日,哪怕有着郭婆婆的指点,算是初步掌握了神髓,但具体到修行的细节方面,还是有着许多可以琢磨之处。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靠着勤奋来弥补。
拿别人闲聊八卦的功夫来推演功法,想来总是不错的。
更何况,心分二用,随着这些时日神念方面的修行日益精进,我发觉这一招已经渐渐可以说是无师自通了。
“说起来,这几日侯爷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那还不是江姨娘伺候得好,侯爷很是满意嘛。”
我正有些神游天外,略有所得,忽然心中一动,听见了我的名字,回过了神——面前的女人堆里,不知是谁起了头,提到了周玄,然后,便有赵姨娘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听着颇有几分腻味。
唰——
下一刻,院中的各位莺莺燕燕的视线,立刻都投了过来。
王氏的,吴氏的,秋菊的,两个通房的……
还有,钱氏的。
我能感觉到,这些视线中包含的情绪不一而足:嫉妒,羡慕,惆怅……
钱氏的目光中,更是包含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心中叹了口气:真是……何苦来哉。
这话,应不好,不应,也是不好。
索性装傻算了。
稍作犹豫,我稍稍运转了一下血气,将脸上憋出几分热意来,同时作出了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耳边传来了几分窃笑。
于是,我将头继续低了低。
只要自己心中不尴尬,也不接茬,那尴尬的,可就是别人了。
果然,屋中有些冷了场。
赵姨娘的笑容有些凝固在嘴边上。
“主要是这几日剿匪的事情有了些眉目,冯家老三缀到了褐衣贼的行踪,正打算汇同曹总兵还有几位世家高手,打算一举剿灭这个祸害。所以侯爷心中十分欢喜。”
眼见得气氛有些尴尬,钱氏终于开了腔,极为难得地讲起了外面的大事。
褐衣贼?被冯家老三缀上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我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正打算继续听下去,却不防她顿了一下,视线忽的扫了过来,落在了我的身上,“当然,江姨娘伺候得也好——”
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眼平儿一眼:“对了,我房中还有一瓶冷香玉肌膏,昨日见着沾了点儿灰,回头你拿去给江姨娘用吧。”
“是!”
平儿有些惊讶,但还是应了。
旁边的钱嬷嬷笑着插话进来:“江姨娘真是有福了,这冷香玉肌膏乃是大内贡品,十余种香料混合,再经多种秘术调配而成,乃是冷香谷的特产。也就是侯爷的身份,宫中每年才有固定的十来瓶赏赐,平日里太太除了给老夫人送回去一些,也就是至亲好友才能得赠送点儿,端得是珍贵无比。”
“谢太太赏。”
我连忙行礼谢过。
“没什么打紧的,”
钱氏摆了摆手,盯着我,又细细地看了会儿,忽然感慨了一句,“说起来,今儿都二十三了,一眨眼,江姨娘过门都快半个月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快。”
屋中立刻便有一片迎合。
“是啊,马上都到月底了。听说这西北很快天就要冷了。”
“听说这西北,冬日里可是很冷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去。”
几人叽叽喳喳的,我却看着钱氏眼神中某些特殊的意味,心中有了几分明悟。
这是……在警告我:日子快到了,你也该歇歇了。
虽然她之前说了,这个月随周玄的性子,可倘若真的日日让周玄住我这儿,不过其他人,怕是她自己也是要恼火的。
这是人之常情。
论起来,其实钱氏这个,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了。
倘若真要是个普通女子,明白这份心思,怕是要感激涕零。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