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接舷者】正单方面虐杀【舞女】,但玛姬已经不再关心,邻座的小丑正向她微笑逗趣,而玛姬亦不加理会,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幻梦回廊】的女骇客窣地站起,望向身后龙爪贵宾室的出口。

“脱离【幻梦回廊】方式也很简单,梦界轻盈而现实沉重,梦界在左而现实在右,如果身处【幻梦回廊】之中,那便每次都从右侧第一扇的门离开,遇到楼梯,就往下爬,决不向上,直到走出回廊从幻梦中苏醒为止。”

出发前司机阿尔乔姆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回响,玛姬踩着长筒皮靴,毫不犹豫地推开贵宾室内唯一的一扇木门。

于是她走到一条与地下斗兽场似是而非的长廊,沿着古典的石墙一直往右,越过左边进入其他龙爪贵宾室的十几道木门后,进入第一道位于右侧的虚掩木门。

紧接着玛姬便来到囚禁幻兽的双层龙嘴,龙嘴的第一层关押着一头黑豹,而阶梯上的二楼则摆放着诸多赏赐给胜者的财富装备,但玛姬没有向上攀登,梦界轻盈而现实沉重,她选择了一条不起眼的地下通道。

玛姬发现自己踏入了一座地下墓室,墓室四四方方,四面各有一道门,她毫不犹豫地踏进右边的第一扇。

第二个房间仍是墓室,和第一个房间完全相同。

玛姬再次选择右边的门,推开后看见的是仍是与此前一模一样的四门墓室。

这头梦魇不是新生的分裂体么,如何能构筑出如此宏大的幻梦回廊?

玛姬一口气穿过九座墓室,第十个房间终于不是方形,而是椭圆形,墙壁也不再是岩石,而是某种腐坏已久的朽木,它有五道门而不是四,玛姬依旧选择了右边的第一道木门,进入一条长而昏暗的地下走廊。

长廊的天花板很高,右边是一排插火炬的铁环,火炬早已熄灭,铁环也已经锈蚀的不成样子,所有的门都在左边。

玛姬脚下的石板上有某种浮雕,但是早就被岁月腐蚀得模糊不清,长筒皮靴的高跟踏在地板上,发出虚无的回响,就好像石板下是空洞一般。

除了脚步声以外,玛姬还听到一种诡异的声音,那是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声响,宛如鼠群在墙壁中蠕动。

更加毛骨悚然的声音从左侧紧闭的门后传出,其中一扇木门被撞得摇晃,仿佛有畸变的兽要破门而出,而另一扇后面传来渗人的呢喃,听得她心慌意乱,难以平静。

找到右侧的第一扇门!玛姬在心中默念,但门后的诱惑实在强烈。

她路过的下一个房间,看到洞开的门后有一具脱水的精灵干尸,尸体的脖颈上戴着一条镶嵌有无数闪光宝钻的项链。

玛姬认出那项链的来历,那是【屠龙者的龙晶项链】,项链上的每一颗宝钻都由巨龙之牙炼制而成的龙晶。

上一任【夏芮丝的影曜石】的主人赛琳娜-凯尔从银精灵公主的寝室中将此项链盗走,【屠龙者的龙晶项链】随赛琳娜的死亡而失踪,最终被她的女儿霍莉-凯尔找到继承,将龙晶剥下并镶在皮手套的指间上,制成猫女锋锐无比的猫爪。

如果自己现在把那项链拿到,那她就能从此财务自由。

那都是假的,别被幻象骗了!

玛姬在心中告诫自己,继续往前。

女骇客一路直行,竟在某一扇门后看到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无数东方面孔的骑兵组成一支威武雄壮的大军,他们排成整齐的方阵,军阵上空盘旋着神秘玄妙的蛟龙。

一个看不清面目的械改种骑着铁马从一个个方阵前掠过。“兽神已死,械神当立!”所有的战士都在竭力呐喊,千万把光剑高高举起,他们悍不畏死,眼中闪烁着狂热和牺牲。

玛姬从这扇门前逃开,随即在下一扇门前停步。

自己认得这扇门,穿越者心想。

她记得那红木质地的门框,也认得门上的钥匙孔和门两侧新粘不久的崭新春联。这是穿越者在华夏的老家,在南方家乡的老房子。

“儿啊,你回来了么?这除夕还没得放假真折腾人。”门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不,这绝不可能,玛姬在心中提醒自己。我在拜占庭,不在华夏,而且自己母亲也已经去世。

玛姬驱散心中妈妈模糊的面容,抑止住再见母亲一面的念想,向后退出,撒腿飞奔。

地下长廊一直往前延伸,不断延展,左边是无穷无尽的门,右边只有空荡荡的插火炬的铁环。她不知跑过多少门,其中有关闭的,也有开启的,有木门也有石门,有的门雕刻精细,有的则普普通通,有的门带把手,有的则是或锁孔或门环。

就好像要把对过去的思念抛却身后一般,玛姬拼命向前奔跑,直到肺部火辣辣的,喘不过气来。

最后,她看到一对巨大的青铜门出现在左,比此前所有门都宏伟。随着她走近,门自动打开,玛姬不由得驻足观看。

门内是她这辈子所见最大的岩窟,一条雪白蛟龙的巨大龙尸倒在岩窟中,龙血溅得到处都是,手戴【屠龙者的龙晶手套】脚踩【夏芮丝的露趾舞靴】的猫女霍莉,全身上下被龙血染得猩红,站在龙尸之上,傲然宣称:

“永别了,端丽的吾父!永别了,我的另一位母亲!心胜于物则超凡入圣,长生种的时代结束了!”

玛姬摇了摇头,继续前进,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终于来到地下长廊的尽头,眼前是一道陡峭的石梯,向上便可登上金光灿烂的天堂。回望身后,每一扇门,不论开着还是关闭,都在她的左边。

每次都从右侧第一扇的门离开,遇到楼梯,就往下爬,决不向上。玛姬仍记得走出【幻梦回廊】的方法,但是这鬼地下长廊右面一扇门都没有,全是空白!

难道自己不小心漏过了?

还是这右面有暗门,或者隐形的门?

玛姬剥葱似的手指在右侧墙壁上摸索,然后,女骇客突然意识到,右边第一扇门,就是左边最后一扇门。

女骇客回头猛撞进去。门内又是一间四扇门的墓室。她走右边的门,右边,右边,右边,右边,右边,右边,直到头晕眼花,气喘吁吁。

当玛姬再度驻足停下,她发现自己回到了竞技场,不是那座状若红龙盘卧在渊的小丑女竞技场,而是外港区地下那座重新装潢过的斗兽场遗址,在斗兽场后台那稍显简陋的准备室,阿缪娜正在给她的爱徒霍莉上课。

瞧见玛姬进门,阿缪娜中断讲解,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女骇客在霍莉旁边就座。

玛姬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问道:

“阿缪娜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了黑天鹅歌剧院的经费,你也知道,林地黑帮是歌剧院最大的捐助者,帮派让我的前夫伊万-乌里扬诺夫来拜托我,说今晚有梦魇在黑帮的地下竞技场产业表演斗兽,而伊万那家伙虽然是C阶的【接舷者】,但梦魇这种幻兽非常克制械系职业者,所以请我这个觉醒了雪鹿之血又就职了兽系职业的芭蕾舞首席,来幽暗地城镇镇场子。”

“毕竟兽系职业者比赛博改造度低、镇静属性值高的骇客更加克制梦魇呢。”

霍莉接过话茬,斜着琥珀色的猫眼,对邻座的玛姬鄙视道:

“倒是玛姬小姨,居然会中了梦魇分裂体的【拉人入梦】,真是丢人。”

“不提这些了,刚刚霍莉小女士问我,为何‘梦界轻盈而现实沉重’,玛姬女士,你知道答案吗?”

“我不知道。”

玛姬摇了摇头,对于《赛博朋克械灵骑士》这些背景知识,她了解得其实并不深。

于是阿缪娜老师用教鞭棒敲了敲黑板,继续对免许皆传入室弟子的小课堂:

“猫与舞蹈女神、欢愉与堕落之神、取悦众生之神——猫之母夏芮丝的教义里有言,重为轻根,静为躁君。在历代欢愉教派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一个男人身体的重量。

“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女子的生命就越贴近大地,它就月真切实在。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生命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大地上的生命,人就只是一个失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无意义,故梦界轻盈而现实沉重……”

阿缪娜老师的授课使人昏昏欲睡,认真听讲的霍莉发现玛姬在打瞌睡,狠狠地踩了她一脚,疼得玛姬忍不住惨叫出声,为了掩饰尴尬,女骇客只能扭头望向窗外,假装被斗兽场上的战斗吸引而分心。

然后,她瞥见惊鸿在血月下振翅飞翔。

空中的飞鸟无须振翅亦能飞翔方为梦界,毋须忧虑,此处正是现实。

尽管再次确认到自己已经脱离【幻梦回廊】,但不知为何一股违和感始终缠绕在心。

玛姬瞳孔一缩,终于察觉到了异状——

不对,霍莉在血月之夜不可能静下心来上课!

而且,地下斗兽场位于幽暗地城,不可能有飞鸟掠过天空!

女骇客窣地站起,无视气嘟嘟的霍莉和皱眉的阿缪娜,径直朝教室里唯一一扇木门走去。

身后,阿缪娜的脸向内塌陷,逐渐变成苍白的蛆,而玛姬则快步向前,冲入木门后螺旋向下的黑暗阶梯,不断堕入黑暗,直坠深渊。

梦界轻盈而现实沉重,遇到楼梯,就往下爬,决不向上!

终于,冷汗淋漓的玛姬在观众坐席上如梦初醒,睁开眼睛。

她看见斗兽场的舞台东南,有一条长着两张嘴、四对翼、八只利爪以及无数密密麻麻红鳞的赭红伪龙用修长身躯将小猫咪霍莉层层叠叠围住。

她看见舞台西北,身穿黑白相间囚服、画着幽绿的眼影和鲜红的唇彩、用苍白得病态的散粉遮掩脸颊雀斑的哈琳-奎茵伸手遮住小钢炮伊凡的双眼。

她看见舞台正中,岐路司7型义眼被挠得接近报废的【接舷者】伊万-乌里扬诺夫射出光炮,将拜占庭歌剧院首席舞女阿缪娜-斯塔谢耶维奇的胴体洞穿。

欢迎回到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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