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啊!”真实传达至大脑的痛觉,让沃夜西不受控制地大喊起来。

陆维耶用尽全力站起,奔向了少年。

虽然每一个细微的行动都会让他的伤口带来巨大的痛楚,但老人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否则,沃夜西即将死在这里。

魔刃·强界,由魂武构筑的复界,在其范围内持续削弱并破坏魂武的特性……在没有任何情报的状况下,任何人碰见了多半都会吃瘪。

别说是沃夜西了,换成是我也没戏。

陆维耶对此有清晰的判断。

在此之前,隆哲度之所以没有拿出这个招式,是因为自己没有将他逼到那个地步。

这就是现在的隆哲度,他的魔刃拥有刀剑系魂武的特性,却同时还能施展魔刃·强界,这个相当于特异系魂武的能力。

他早就不再是那个只会横冲直撞的新兵了。

过去的隆哲度只是远远跟在陆维耶的身后,但在多年前,他就已经将曾经的目标所抛下。

鲜血军团中部集团军的副将,石墙要塞的统领,隆哲度,轻而易举地将一切状况都掌握在了手中。

是我失误了。

陆维耶没有放弃奔跑,他迈开沉重的双腿,向着沃夜西冲去。

我没能探查到唐绒的背后是鲜血军团,而他一直在帮隆哲度做事。

事到如今,一切都清楚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前脚才离开唐家的府邸,后脚就有石墙要塞的部队追了过来,并且还先知先觉地在普利森设立了关卡,进行筛查。

很简单,因为我出现在宅邸的情报,已经唐绒被泄露给了军团。

陆维耶的表情阴沉到了极点。

混账东西!那家伙是在两头下注!

如果我能成功,那么他就是提供关键情报并协助计划的大功臣,之后大可以向加瓦特邀功,找到另一名御殿作为靠山。

如果赢的是至寒一方,他立刻又会变成忠诚的鲜血军团盟友,反过来把我卖掉,送上绞刑架。

显而易见,唐绒选择了后者。

虽然有心摆脱至寒的控制,但那位谨慎的领主终究是认为,陆维耶试图动摇一位御殿骑士地位的计划过于冒险,不值得去进行一场豪赌。

陆维耶离沃夜西更近了,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的距离。

但与此同时,隆哲度手中的魔刃也已经到达了一个无法被闪避的距离。

沃夜西刚刚被砍中,他根本无力避开这紧随其后的一斩。

可恶,快动起来啊,要被砍了!沃夜西在内心呐喊。

……

周遭的声音逐渐远去。

沃夜西感到身体像是被封印一般动弹不得。或许是因为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又或许是因为胸口的伤势之重已经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现在他的大脑依旧活跃,各种应对的想法不断地涌现,但逐渐迟钝的身体已经无法跟上做出反应了。

难道就这样完蛋了吗!

那可真是糟糕啊……明明意识清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魔刃的斧刃,已经触碰到了少年飞扬的衣角。

在接下来的几分之一秒内,不,或许更短,自己就会被这一斧给拦腰斩断。

沃夜西觉得很累。

疲劳与睡意像是一个恶魔,正在疯狂地拉扯他的上下眼皮。只要稍稍放松,他就会陷入那静谧的黑暗。

不能睡。潜意识里,他这么告诫自己。

但一个人的意志,也是存在极限的。无法继续坚持的那个瞬间,总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刻出现。

沃夜西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恍然间他好像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但是无法分辨具体是在何处。

只是他的记忆里有过这种感觉,一种被人揽在怀里的感觉。

这种感觉带来的是无比的安心。

即便是哭闹得再厉害的婴儿也会很快平静下来。

……“我觉得,他喜欢你。”……

沃夜西耳边好像听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温柔,而又……

……“喂,还活着吗!”

这份祥和被老人嘶哑的叫喊声给破坏了。

沃夜西的意识突然被扯了回来,他发现自己正被陆维耶架着胳膊,半搂半抱,向着远离隆哲度的方向狂奔。

“陆先生!我……啊!”来自胸口的痛楚如电流般窜过他的大脑,让他吃痛闷哼一声。

“你刚才离去永冥渊报到可能只有半步的距离。”陆维耶带着他绕到了一处矮房的背面。

停下来之后,老人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的身上还有一张构建穿梭术阵的纸符,那里连通着以剑之名酒馆的二层,那里是费米尔管事的地方,你可以利用它直接逃出石墙。”

他将纸符硬塞进了沃夜西的手里。

“可是……!”

“咳咳!”陆维耶重重地咳嗽一声,竟是吐出一口血沫。

“所有你想要知道的,我已经把东西的坐标写在了飞讯里,你的飞讯里也能看到。去拿到它,如何处理就看你了。”

“那么我们一起离开。”沃夜西试图去扶起陆维耶,但他因为伤势也站立不稳,不得不扶着墙面。

然而,老人的身体却已经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陆……!”沃夜西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到了老人后背的巨大伤口,皮肤,肌肉已经全部被撕裂,鲜血像是溪水一般在地面流淌。

这是致命伤……估计内脏也没几个是完好的了。

沃夜西望着这一幕,大脑一片混乱。

他是为了救我,才会在那时被隆哲度的魔刃砍中!

沃夜西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他的伤也不轻,继续这么下去,结局也是显而易见的了。

少年望着手中带血的纸符。

真的要在这里逃离吗?就像在悬桥堡那时一样,又一次逃离?

可就算逃离了,未来又会如何呢?我已经,无法回到学院了,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了。

“小子,我知道你在担心很多事情。”陆维耶的声音传来,“但就像我告诉过你的,任何人都有无奈的时候,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刻一定会到来。”

“而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建议,逃。”老人指着沃夜西手中的纸符,“战略性的撤退,这不可耻。你要活下来才有未来,而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沃夜西咬着牙,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我说过要带您离开的啊……”

“乖孙子有这份孝心我很欣慰。”陆维耶虚弱地笑了一下。

“但是,别被自己给自己的‘包袱’压垮。记住,你不必,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做到某件事情,放弃也是一种选择。”

不要像曾经的我一样,被一个所谓的“天才”的名头绑架了半生。

“最重要的是……好好的,自由地活下去。”

这句话,让沃夜西恍然想起了孔凡帕。

太像了,那时他也差不多是这样跟我说的,而那也是我听到的他的最后一句话。

过往的情景与此刻重叠了。

而我,却只能像那时一样,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吗?

“看来,到此为止了。”

隆哲度,出现在了沃夜西和陆维耶的面前。

他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正如将二人笼罩的绝望。

“走!”陆维耶用最后一点力气喊道。

沃夜西下定决心,猛地举起了手中的术符。

“砰!”

一声枪响过后,那张术符就像一片雪花一样,缓缓地飘落在地。

沃夜西木然地望着自己右手小臂的内侧,赫然有一个冒着青烟的枪眼。

隆哲度放下了手枪。

子弹的动能破坏了小臂的肌肉,这让沃夜西的右手五指失去了抓握的能力。

现在,除了枪眼处传来的剧痛,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逐渐麻痹的五指。

“你是想用那张术符逃跑吗?”隆哲度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陆维耶,“我就知道你还藏着后手。但可惜,我太了解你了。”

陆维耶望着不远处地面上的术符,缓缓地向它伸出了手。

“我听说你曾经在悬桥堡用提前布置的穿梭术阵戏耍了德里克德。”他说道,“可惜,这里是石墙。”

就在陆维耶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术符的时候,隆哲度却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隆哲度转过身去,指着那高耸的黑色墙壁:“别忘了,这里是一座军事要塞。它的防御,又怎么可能仅仅是防得住普通士兵的枪炮呢?”

副将五指一握,术符便被攥在了手心。他轻轻地揉搓,脆弱的纸符很快变得褶皱,然后便碎成了无数的纸屑。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维耶露的表情凝滞了。

“你的术符失效了。除非你还有别的手段,否则这就是最后了。”

隆哲度似乎很享受陆维耶此时的反应,这甚至比将他打败更让这位副将感受到一种成就感。

“你想要力保的那小子,已经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了。”

“啊啊!”突然,沃夜西一跃而起,手掌之中出现了一柄剑的虚影,直指隆哲度的背后。

虽然他的右手已经无法使用,但他还有左手。

虽然他的魂武已经破碎,但是他还能够使用体内的仅剩的魂力。

少年跃起的身影,倒映在了陆维耶的眼中。

“嘭!”隆哲度抬起魔刃,只轻轻一挥便击破了沃夜西手中的剑。

然后,他抓住了少年的左手腕。

“咔!”

那是骨头折断的脆响。

沃夜西的双眼满是血丝,他张着嘴,却没能喊出声来。

“老家伙,我还可以告诉你,任何的魂术都无法在这座墙壁之内生效。你知道为什么吗?”

隆哲度就像是随手处理了一件琐事,若无其事地将沃夜西撂在一边。

然后,俯身望着倒在地上的老人。

“因为,这座墙壁……不,这座要塞,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术界啊。”

隆哲度说着,蹲了下来,抓住陆维耶的头发,让他的脸能直面自己。

陆维耶,我真想看看,希望从你眼中消失的样子。

不过,老人的双目已经变得浑浊,那无光的眼神已经昭示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之内残存的最后一丝生息也即将逝去。

“嘁,你就要死了吗?还有多久?十秒钟?一分钟?五分钟?”隆哲度脸上的愉悦转瞬即逝。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最后的一幕,还真是如预想般那样的扫兴。”他松开了手,任由陆维耶的脸接触那灰黄的尘土。

“混蛋,你……”沃夜西摇摇晃晃地接近陆维耶。他的双臂都已经无法使用,只是无力地垂荡在身侧。

胸前的伤口仍在渗血,血液滴落在地面,在身后的地面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

这小子,受了那样的伤,居然还有力气行动吗?这让隆哲度有些意外。

但也仅此而已了。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是因一级调令迅速集结而来的鲜血军团部队。

很快,高大的围墙上沿已经全都是士兵了。

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在了这道高墙的后方。这是傍晚最后的时刻,黑夜即将到来。

……

“再等等!还没有看到他们出来!”

石墙外的森林,前来支援的迅龙支团已经到了必须撤退离开的时候。

但是,卡然和昆德里都决定要再等一下。

昆德里对卡然父道:“我就不该从那里跑出来!天知道沃夜西他们是不是碰上了什么麻烦事,你不如多喊两个人一起来帮我!哎,真不知道团长怎么会喊你一个还没正式加入的家伙做行动指挥!”

“因为我至少比较清醒,比你能把握局势。”卡然瞥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昆德里瞪着他。

“你在里面,所以对军团集结的速度没有概念。”卡然皱眉道,“我告诉你,才二十分钟不到,二十分钟不到他们的人就已经可以挤满墙头了。”

他接着说道:“在来之前,费米尔团长就叮嘱过,无论如何不能把迅龙牵扯到里面去,我不能冒这个险。”

“可现在,我们只能苟在这里干瞪眼!”昆德里是个急性子,尤其是此时沃夜西的处境愈发不妙,让他感到更急躁了。

卡然心中也急,但是他能够控制自己不表现出来,并且强迫自己冷静地思考一些对策。

他想为沃夜西做些什么。

若不是少年的帮助,他现在或许仍然是帕特雷拉父子的一具傀儡,为了自己那被绑架的故乡村庄,不断地做出违心的事情。

这个人情,他一定要还。

所以,当得知沃夜西前往石墙之后,他便立刻找到了费米尔。

他知道石墙的防御力量不是摆设,沃夜西一定会遇到来自军团部队的阻力。

于是,他才事先制作好了药袋,绑在箭矢上。利用这些超出常规的手段,来帮助沃夜西。

但他没想到,情况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一级调令所引发的震动之大,超出了卡然的想象。

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看似没有大规模部队驻守的石墙要塞,竟然能够在短短的几十分钟时间内集结起一股不可小觑的军事力量。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安凛·康菲亚!”昆德里突然抓住卡然的肩膀,“康菲亚大小姐也来了!”

“什么?”卡然被他这反应搞得有些懵,“这里一群大老爷们,哪来的大小姐?”

“不不,我的意思是,她是和沃夜西一起行动的,应该就在石墙的附近。”

卡然惊道:“你确定?沃夜西怎么会带着她一起行动?”

“具体就不知道了,总之我在墙头的时候听他提过。”昆德里道,“我们得先跟大小姐汇合,至少还能多了解一下情况。”

卡然虽然不适应昆德里那火急火燎的风格,但这一次他也难得地与昆德里的意见保持一致。

那次沃夜西给帕特雷拉父子下套,实况广播他们的“阴谋”,而安凛是那个计划最大的助力。

听蝶,音蝶,广音蝶……这些他闻所未闻的圣廷秘术,全都出自安凛之手,并且精确无误地串联起了整个计划。

卡然也是个心思缜密,善于思考之人。他很清楚,安凛·康菲亚,她毫无疑问也是这样的人。

虽然状况不容乐观,但总好过卡然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想破脑袋。

“打信号会暴露位置。我们先移动,在这附近小范围搜索一下,石墙要塞外能够躲藏的地方不多,在这片树林里碰见大小姐的概率很高。”卡然对众人说道。

“你怎么确定?”昆德里问道。

“如果大小姐真的也在附近,那她一定注意到了我们的行动。”卡然说道,“我想,不止是我们在找她,或许她也在试图与我们汇合。”

事实证明,卡然的判断完全正确。

他们在连续绕过几片灌木之后,便看见了一只莹蓝色的蝴蝶,翩翩地停在枝头。

“那是听蝶!”卡然立刻接近那蝴蝶,然后吹起了口哨。

片刻之后,听蝶便振翅起飞,引导着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树林的另一侧。

卡然一眼便看到了安凛。

但令他感到疑惑的是,这样一位风姿绰约的大小姐竟然穿着一副不太合身的铠甲,怀中还抱着一颗圆滚滚的石头,就这么倚靠在树干边。

“大小姐,你这是……?”昆德里心直口快,干脆替卡然问了出来。

“啊,昆德里先生和卡然先生。”安凛似乎松了口气,“果然是迅龙的各位。”

“你早就知道了?”卡然有些意外。

“阿西行动的时候,我让他将几只听蝶带入了石墙,以便掌握里面的情况。”

安凛看了一眼昆德里。

“一开始我无法确定蒙着面的昆德里先生的身份,所以保险起见就让听蝶跟着他。之后听到了联络的对话,才确定是你们。”

“噢!”昆德里连连点头,“我都没发现!”

“长个心眼,以后若是堂堂团长的左膀右臂被人跟踪都不知道,说出来可就成笑话了。”

卡然白了他一眼,随后对安凛说道:“当然,这不是在说您。相反,我认为您的决策十分正确。若非如此,我们怕是都无从确认对方的所在。”

你特么脸变得也太快了吧!马屁精!昆德里一副想要生吃卡然的表情。

“以带有麻痹药物的烟雾扰乱石墙部队的集结,非常漂亮。”安凛点了点头,但她的眼神随即一黯,“可惜,阿西没能带着陆先生,抓住机会突围出来……”

见她这样,卡然心中也有不妙的预感。

“康菲亚小姐,您也没有办法了吗?”他问道。

“在短时间内,石墙已经集结了相当规模的部队,而且这里的情况一定已经被军团高层知晓。增援还会继续,直到阿西和陆先生都被抓住。”

极少见的,少女向来从容平静的脸庞,会出现这样苦恼的表情。

“即便是沃夜西,想要凭个人的力量就从石墙救人,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卡然透过灌木的间隙,望着耸立在暮色中的高墙。

“哎,别提了,要不是本王子做出牺牲,那家伙怕是连围墙都越不过去!”

安凛手上抱着的石头突然说话了,把迅龙一干人都吓了一跳。

“石头说话了!”昆德里惊道。

“什么石头,我是肯赞部落的王子,贝多里!虽然出于某些原因,现在只剩下一个脑袋。”

说话间,那石头竟然转了个个儿,众人这才看清这竟然是一个没有五官的脑袋。

“康菲亚小姐,这是?”卡然也感到不可思议。

“啊,嗯……”安凛应了一声,但很快便想好了说辞:“贝多里得了一种怪病,身体会逐渐石化,最后便成石头……”

诶,这不是我对那个叫蒂姬的美女魂术师瞎编的吗?

贝多里愣了一下,没想到安凛美女居然现学现用了。

这说辞怕是不能不能骗过这些人吧,但凡有些常识并且头脑清醒,就会知道这是瞎编的了。

“这,这太糟糕了!”昆德里连连叹气,“没想到拖着这样的病体也要来帮助沃夜西,那家伙可真是有个好兄弟啊!”

我靠,这人这么轻易就信了吗!而且还莫名其妙地感动起来了!

贝多里已经不知道如何吐槽了。

“说起来,那位是?”卡然指着靠坐在另一棵树干边的女子。

“蒂姬·伊斯拉格小姐。”安凛说道,“她曾阻止阿西进入石墙。”

“伊斯拉格是那个伊斯拉格吗?那个魂术师家族?”有人感到十分惊讶。

作为古老的魂术师世家,伊斯拉格的名号在整个大陆都极具份量。

绵长的家族历史,精纯的血脉,还有那高超的魂术,说伊斯拉格是阿伯米纳森大陆前三的魂术师家族都略显保守。

即便称其为第一,也有迹可循。

迅龙支团里有人识得,并不奇怪。

“没想到,石墙居然能招揽到伊斯拉格家的魂术师?”

“我听说这种隐世的魂术师家族都不会参与势力斗争,怎么会加入军团了呢?”

“说不定时代变了,毕竟魂术能做到很多即便是俢魂者也无法做到的事情。若是加以利用,一定是各大势力明抢的香饽饽吧!”

就在人们小声讨论的时候,安凛和卡然同时发现了石墙附近的变化。

鲜血军团的部队,正列成方阵,向树林的方向行进。

“糟糕,他们是准备排查这片区域!”卡然立刻做出了判断。

安凛和他意见相同。

“昆德里先生,卡然先生,请带迅龙的各位离开这里。”安凛说道,“接下来,石墙的巡查一定非常严密,这么多人是无法完全隐藏起来的。”

“可是大小姐你呢?”昆德里问道。

“秘术可以遮蔽视线,不至于被发现。”安凛看了一眼从外围不断接近的鲜血军团士兵。

幸好此时已经入夜,对迅龙众人来说撤退也不难。

“你还打算留在这里吗?”卡然似乎猜到安凛还有别的想法,“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请将贝多里和伊斯拉格小姐带离这里,另外麻烦您将这里的情况传达给晴空教堂的安东神父。”安凛说道,“告诉他请放心,另外不要让圣廷介入。”

“可是……如果不寻求圣廷的帮助,就凭现在的情况,你要怎样才能……”卡然实在想不出,就凭安凛一个人,继续留在这里还能做到些什么。

安凛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能做到的。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不能被其他人看见。

她将贝多里的石头脑袋交给了卡然。

“不行,安凛美女,你这样太危险了。”贝多里喊道,“我得留下来,关键时刻你还能拿我当投掷武器不是!”

“我怎么能这样欺负老前辈呢?”安凛回过头,轻轻笑了一下。

“啊,喂,我也不老啊!我才三十出头!两万多年可不算在年龄里!”贝多里说着让卡然摸不着头脑的话。

卡然只当他是病了,找人用麻袋将他套了个严实。

蒂姬也被另一名迅龙的成员背在了背上。

在婆娑的树影遮住少女的身影之前,卡然又回头看了一眼。

她,真的有把握吗?卡然知道安凛不是那种欠考虑的人,但此时此刻,她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呢?

卡然摇了摇头。

我不能太悲观了,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毕竟,那个沃夜西也未必会就这样被困在石墙之中。

……

好困。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意识被那股黑暗不断地向深处拉扯。

沃夜西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自己的双脚,脚下踩着一块木板。

随后感觉到从脖颈处传来的粗糙质感。

“看样子终于恢复意识了,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是个好消息。”一旁的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许在无意识中被绞死还舒服一点。”

绞死?

沃夜西明白过来,自己脖子上套着的是绞刑架的套索。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要使用魂力,但是他的双手已经被抑止扣给反锁在背后,完全无法感受到魂的回应。

绞刑架的前方,石墙要塞的副将,隆哲度,正坐一张板凳上。他端着那只钢制茶杯,吹着杯口的热气。

“很遗憾,沃家的幼子,闹剧结束了。”

说着,隆哲度拿出了沃夜西戴的那只面具,在手中把玩。

陆老先生呢!?

沃夜西的目光四处搜寻着。

“你在找陆维耶吗?”隆哲度放下了茶杯,然后指向了另一侧。

沃夜西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了自己的右侧。

“陆……!”他怔住了。

老人的脖子上有一根套索。

脚下的木板已经处于打开的状态,他的身体就这样被半吊在空中,无序地摇晃着。

沃夜西猛地向陆维耶冲去,但是脖子上的套索顿时一紧,勒得他脚下一个踉跄,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还没有……结束……”沃夜西屏息,狠狠地咬着牙,再次迈开步子。

然而,套索再一次阻止了他的前进。

“别乱动!”士兵冲上去便是一脚踢在沃夜西的身上。

“不,让他去。”隆哲度面无表情地看着挣扎的沃夜西,“让叛国罪犯的余孽好好看看与军团作对的下场。让他在永冥渊承受烈火焚灼时,也永远对鲜血军团的旗帜保持敬畏。”

沃夜西再一次被套索阻止了行动。

而他脖颈上的肌肤,也已经被粗糙的麻绳给磨出了血。

但这些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沃夜西的眼中,只有那个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老人。

泪水很快模糊了视线。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与陆维耶相遇,是在一个傍晚,东三区狭窄的巷道内。

第一次见面,陆维耶就好好给他上了一课。

然后,便是在离层里的修魂特训。

那真是一段不寻常的日子。沃夜西虽然是个俢魂者,但究竟如何理解并掌控魂,在那之前他是从未有过任何想法。

大概是从那时起吧,他就是我的老师了。

接下来,是为了寻回魂力,掌握魂武的沉里。

沉入内心,直面名为“仆我”的存在。一开始,他并不是对手,多亏了陆维耶的及时援助,他才有惊无险地完成了第一次沉里。

在陆维耶的帮助下,沃夜西最终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魂武,破晓。

再之后,两人故地重游,回到了悬桥堡,找到了那个密室。

沃夜西得以一窥他的父亲的秘密。

多年前的线索,被重新拾起。

噢对了,他还从石像魔的爪下救了我。

太多了,这些记忆就像是潮水,突然在某个时刻决堤。

没有遇到他的话,我可能会就那样当一个普通人吧——就那样,在那满是繁华的城市和学院里,度过数不清的,平凡的一天又一天吧。

命运就那样被改变了吧。

隆哲度看着沃夜西一次次地扑向陆维耶又被套索给拽回,脸上终于出现了不耐烦的表情。

“绞死。”他摆了摆手,对士兵下达了命令。

绞刑架边的士兵拨动了木柄。

脚下的木板被打开,沃夜西感到整个人向下一沉,但瞬间便停止了下落。

脖子上的套索已经完全勒紧。

沃夜西的手脚都被捆住,他只能不断地扭动身体。

但无论怎么做,窒息的到来都不会慢上一拍。

直到最后的一丁点儿意识因为缺氧而沉入黑暗,少年都一直在望着陆维耶的方向。

……

好痛苦。

不能呼吸,是这么痛苦。

如果就这样死掉,可算是解脱了。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这还用问?糟糕透顶!”

沃夜西愣了一下。

刚刚那句话,是我说的?我……在说话?

一阵微风拂面,印入沃夜西眼帘的,是城堡外的山路和道路尽头的小镇。

沃夜西瞪大了眼睛,有些木讷地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风景。

这里是悬桥堡,而他站在主堡的塔阁顶端。

不,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被吊在绞刑架上,按理来说已经……怎么会回到这里来?难不成这是死后世界?

永冥渊是这个样子的?

“不是。”

白色的发丝飘过眼前,沃夜西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你是……优尼薇尔。”他望着一袭黑裙的少女,还没有理清状况,反应显得有些迟钝。

“是呀,想不想咱啊?”优尼薇尔眨了眨眼睛。

“不……等等,你怎么会……我现在……”

“你现在被绞死了,你想这么说是吧?”优尼薇尔轻轻一跃,坐在了塔阁外围的栏杆上,“可是,你若是死了,咱怎么办?”

沃夜西向下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城堡,道:“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问我有什么用?”

“小家伙,这是一个反问啊,反问。”优尼薇尔瞥了他一眼,“该不会被勒傻了吧。”

“啧,少废话!”沃夜西摊开双手,“那你倒是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啊!”

“嘭!”

优尼薇尔竖起的食指指尖忽然冒出一颗橙红色的光粒。

不是金色的,甚至不是火焰。

那是魂吗?

而且这个魂,浑厚而炽热,沃夜西好像在哪里感觉到过。

优尼薇尔的嘴角微微上翘:“懒得解释,咱一般不用说的……”

“……而是用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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