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死刑犯在刑场上最后听见的枪声，大概就是如此。

当夏素言轻轻的声音落入顾晓霜耳畔时，她带着悲伤的心情，如是想到。

——mmp，我讨厌智者，都不按套路出牌。

这一刻，余音袅袅，医疗室中的氛围一时变得有些尴尬，夏素言仍是带着复杂而淡淡忧郁的神情，静静地凝望着床上表情僵住的女性，而一旁的尼采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显然，相比于顾晓霜刚刚的解释，两人现在最在乎的，还是那个神秘的“罪魁祸首”。至少不答出这个，其她任何解释她们都没心思听。

想清楚了这一点，顾晓霜背后的冷汗，不由得又变密了些。

“那个天之座”啊……究竟是谁呢？

毋庸置疑，最正确的答案，自然是“始皇”、“你亲爱的妈妈”、“从世界外侧归来的神州天之座”。

但顾晓霜毫不怀疑，如果她真敢这么回答，恐怕大概率会被法官大人命运之剑的死刑当庭执行。

对于素言而言，始皇的存在本就是一个亿吨当量的雷区，虽说对母亲的怀念有可能压过她对其归来的危机感……但若是关键词变成“令人怀念的母亲归来后顺手拐走了自己的爱人”呢？

一想想就是个令人悲（被）伤（上）的故事。

所以……

“我要说是1st……你们信吗？”

顾晓霜眨眨眼，用无奈的语气开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笑不起来的年度最冷冷笑话——翻译一下就是“素言我跟你讲，其实跟神州打生打死这么多年的造物议会，从老大到军师都是二五仔，是不是很惊喜呢……”

显而易见，对面两个女人也觉得并不好笑。

“你想表达的意思是，人类最强天之座、神州最大死敌、造物议会的议长阁下，在昨晚结束了六十年的冥想、亲自进入亚空间梦境，却没有抹杀你，反而看中了你的肉体，亲手修复了你的破碎之理，并顺便把你后半生的性生活打上了自己的专属标签，准备等待时机把你夺回北美慢慢享用？”

尼采第一个淡淡开口，并不掩饰淡漠话语中的鄙夷倾向：

“恕我直言，少军主冕下，请不要把曾经的荒谬幻想当做现实。”

闻言，顾晓霜嘴角重重地抽搐了一下——她又没有说这跟看中肉体有半毛钱关系，为什么上来就扯到同房上了啊！

“霜……不要撒谎，你应该明白，你的眼睛瞒不过我们。”

而这时，夏素言也再度轻声道：“在你说出口之前，或许1st还有嫌疑，但你说出口之后，我们就能在那一瞬间看出你在撒谎了，所以……老老实实说出来吧，如果那个戒指的天之座波动爆发，真的是为了避免某种存在的侵袭，那又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呢？”

顿了顿，白衣少女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她轻声道：

“说出来的话……我不会在意的。”

“……”

顾晓霜头痛欲裂。

果然，如她所想，眼前的两个女人都是智者，还是一个比一个懂人心的类型，只要她的谎言说出口，瞬间就会暴露出来。

如果再逃避下去，对她没想法的尼采还好，最多嘲讽一句班门弄斧，但身为未婚妻的素言，就真有可能原地豹炸了。

但她说出真相，却也是同样的结局。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不但如此。

【一切不属于世界外侧的信息，都在文明之理的清除范围内……】

昨夜军师的余音仿佛依然回响在耳畔，那是先前被认定为“矛盾的暗示”的第一点，六成，不，七成可能是谎言，或者她隐瞒了部分条件，譬如信息量和禁止范围——真的把“逝去的天之座还能回归世界内侧”这条信息告诉素言和尼采，或许不会出事。

但顾晓霜不能去赌。

即使自己身为英灵不属于文明之理体系，她也不能去赌。

所以。

那就只剩下唯一的选项了。

“……还记得上沪的那场梦境吗？尼采。”

在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之后，顾晓霜叹了口气，带着某种意义上十分大无畏的勇气，没有正面去回答未婚妻提着轩辕剑发出的疑问，竟将话锋转向尼采：

“还记得，你的布局中那个至关重要的暗示，我在紫禁城里第一次受伤后，你的那句话吗？”

她刻意避开了“亚空间”的字眼。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上沪之梦，紫禁城的第一夜，在因亚空间自我清理机制而诞生的蝴蝶效应袭击下，顾晓霜被以太连锁爆破送进医疗室后，尼采和她说出的那句话。

这个暗示，几乎完美对应了她如今的困局，对于尼采等级的智者而言，信息量也已经完全足够，甚至令顾晓霜在说出口前有些难以抑制的紧张，唯恐这样的暗示也会引起文明之理的抹杀或别的什么连锁反应。

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除了对面两个女人的反应之外。

“……”

当听到那句话的第一时间，银发女人操作虚拟银幕的十指瞬间停滞在当场，她的苍银双眸微微眯起，瞳孔深处闪过几分异样的色彩。

“不但如此……这一次，比上一次更严重。”

顾晓霜斟酌着自己的语言，尽可能避开所有涉及“幕后对象”和“世界规则”的信息，“在上沪那场梦里，至少你还能做到跟我指出问题的所在，而现在的我，却只能做到用暗示的手段，去让你自己去想象，除此之外的一切情报，我都不能透露……这当然也包括那位天之座在内。”

信息的牢狱，孤立的囚徒。

也只能说到这里了，顾晓霜露出苦笑，用澄澈而毫无闪躲的眼神，望向对面的银发女人，希望她能看出自己没有丝毫撒谎。

“……”*2

尼采和夏素言又对视了起来。

且不谈亲身经历过那一夜、并作为布局者的尼采，即使是没有相关记忆的夏素言，单单有“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这句话在，也能大概揣测出背后蕴藏的意义，再加上看到顾晓霜并未撒谎的眼神，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隔空交换着眼神，并用唇语无声地快速交流，时而微微颔首，时而默默摇头。

看上去，简直就像“智者”这种动物有一个独立而传输效率高出百倍的电波频道一样。

看着眼前两个人颇为神奇的交流方式，顾晓霜眨眨眼，明明是很严肃的氛围，不知为何，她却有种想笑的感觉——这或许也是出于心情放松下来的缘故。

忽然不讨厌智者了。

半晌后，两人的神奇交流终于结束。

最后对视一眼，由尼采说出了第一句话：

“现在，我问，你答，问题只有唯一一个，答案也只有‘是’和“否”两个字。”

闻言，顾晓霜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她点点头，等待尼采的问题。

这一刻，她也不禁有些好奇，以尼采的智慧，究竟会选择怎样的提问。

在完全不了解信息封锁规则的情况下，既要执行风险最低原则，又要凭借仅有的匮乏情报，以“一个问题的杠杆”撬动“整个地球的谜团”，备选答案还只有“是”和“否”……对于凡人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问题，究竟是什么呢？

于是。

就在这静静的等待中，顾晓霜终于听到了那个问题。

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

“——军师，现在是我们的盟友吗？”

“……”

当听清这个问题的一刹那，看着面前银发女人淡漠的神情，顾晓霜一时怔然。

怎么……会是这个问题？

这一刻，顾晓霜心中首先升起的，是几分淡淡的不解意味。

这倒不是说这个问题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因为它……太普通、太没有悬念了些。

——在昨天晚上，“军师是个二五仔”的结论，明明已经被她、素言和尼采三个人一同接受了才对，无论是三次对造物议会的背叛，还是修复破碎之理的援助，简直是一人可抵一百个航母编队的超级盟军。

这种人要还不算盟友，那恐怕就连素言尼采苏天征都要被清理出她的队友行列了。

虽然还有很多疑点，但至少立场问题上是没有任何争议的。

所以说，这种问题，为什么会……

……

——等等。

当思路逐渐延伸到深处的刹那，顾晓霜的脑海中却仿佛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她的眉头瞬间紧紧蹙起。

她忽然察觉了尼采那个提问方式的落点所在。

那不是落在“盟友”上。

时间。

是时间。

“现在”？

——军师，“现在”是我们的盟友吗？

这一刻，顾晓霜的瞳孔骤然一缩。

不但如此。

当听懂这个问题的刹那。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是在记忆深处，刚刚诞生在昨夜、却因太过不起眼、而被忽略在落满灰尘的角落里的碎片。

那是……

一句话。

“——所以，从圣剑工程开始，到新生英灵捕获计划终止，对你的三次战略援助也将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