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就是说说。”南芬看到她提着一只箱子进来，就不禁好奇她到底带了些什么回来。
珊丽·司洛安——茂奇的这位胖表姐是前天才到的沸蒙，她似乎比以前瘦了一点，因此也更有活力了。珊丽这两天都睡在南芬的卧室里——睡在另一张床上陪她。由于天气冷，南芬今天起得很晚，她一起床就要和表姐唠家常。叶菲和雪莉尔是被南芬叫过来的，而作为她两个女儿，伊芙和敏希此时也在。在聊天过程中，伊芙突然想起，自己还带了点东西回来。
“也不能说是特产，就是一些这边没有的小玩意，所以你们也别太期待。”说着，她打开了箱子。
事实上，她从精灵地回去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妥：为什么非要拿这东西去送人？还不如拿几罐夜空藤的葡萄果酱更实在——或许这就是帕尔纳丝精灵与普通人类的思维差异。
“是吃的吗？”敏希问。
箱子里的那些深深浅浅的卷状物体，似乎还散发着一股好闻的花香。
“不像。”南芬从中拿出了一卷，并将它慢慢展开。
“是袜子。不对……裤子？”当袜卷完全打开时，表姐瞪着眼睛，有些看不懂了。
如今，就算最赶时髦的东部城，也没有裤袜这种东西，和它最接近的也只是长筒丝袜。
“这叫什么？”南芬笑着问伊芙。
“咱们这边还没有这种东西，也没有对应的叫法，我只知道精灵语的称呼，翻译过来大概是‘特薄内衬’的意思。”伊芙说。
要知道，精灵们不习惯穿内裤。伊芙曾听帕妮说过，他们的确是将这东西直接当做内衬来穿的，里面什么也不套——从耐磨角度上说，这种材质奇特的裤袜也的确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由于特殊的编织方法，它不容易勾丝，在野外穿着时甚至可以防止被藤蔓或叶片上的细刺划伤。伊芙并不清楚这种织物是怎样被造出来的，或许在编织过程中是有着妖精在帮忙，面料上总有一股独特的香味，而这种香味对驱蚊和驱虫很有效果。
“把袜子穿到屁股上，我倒是头一次见。”表姐说，“这东西的尺寸看着挺小的，是给小孩穿的？”
“不一定，看着是有弹性的，手感也很不错。”南芬用手掌撑开了袜筒，对身旁的伊芙说道：“你来试试看？”
“让敏希来吧，她刚才还好奇呢。”
“那不行，东西是你带回来的，我们以前都没见过，一旦穿坏了怎么办？”敏希并不吃她这一套，她将南芬手中的袜子塞到了伊芙手里，“走啦，我陪你去。”
她自己也知道，事情肯定会这样发展的——但同样的，她其实也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么不可接受。于是，她不再争论，任由敏希拐着她的胳膊，返回了自己的卧室。
对于伊芙来说，她所不适应的其实只是眼前的处境——身处于某些只属于女人的私人领域。毕竟她是“半路出家”，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某些思维也依旧无法转变。当然，她的坚持其实也不无道理：如果她什么都能接受得那么快，那早晚也会有把自己嫁出去的那一天。
人类有着相当悠久的父权制历史，农耕文明所带来的计划性与组织性造就了公共的城邦与私人的家庭，按照政治权利划分，一个城邦大体大致可以分成这样几类群体：自由男性公民、女人、奴隶、儿童，以及外来者。男性与女性的生理差异最终带来的是社会身份的差异，即男人属于城邦，女人属于家庭；而城邦是政治的，也是值得记录的，它不像琐碎且无趣的家务事——于是，活跃于公共领域的男人书写了历史，服务于家庭的女人则被自然而然地忽略。在古典政治上，女性视角的缺失又加重了男性的偏见，最终使得历史成了现在的模样——即便去考察一个十世纪前的普通妇女究竟穿不穿内裤，也都会成为一件十分具有挑战性的课题，因为历史上的男人不会去书写女人的私事，毕竟，那是一种很不体面的行为。
从传统女性角度来说，在公共场合谈论有关性别又或是生理方面的“私事”，总显得是那样的“羞耻”又或是“小题大做”，所以，她们总会躲着男人去谈——对于她们来说，这种行为是自发性的和自然而然的，而对伊芙来说却显然不是这样。
等伊芙再次回到南芬的卧室时，身上已经完全换了一套行头了——为了凸显腿部的效果，敏希从她的衣柜里挑出了一件短款睡裙以代替她之前穿的长裙。
敏希的睡裙没穿过几次，甚至连裙摆的褶皱都是新的——两姐妹都没有穿睡裙睡觉的习惯，因为那东西对于睡觉不算老实的人来说，着实是中看不中用。
白色的纱裙配上淡白色的丝袜，让原本青涩的少女具有了一种朦胧的诱惑力。与宁芙的蛛丝织物不同的是，帕尔纳丝的丝袜并非量身定制，其面料富有弹性，有一定的束缚感，不像蛛丝那样轻若无物。
“啊，这身段可真让人嫉妒。”表姐说，“我要是个男人，早就把你按在床上了。”
“你还是去找你那些老相好吧，可别糟蹋我家姑娘。”南芬半开玩笑地说。
珊丽表姐离过一次婚，她有一个女儿，但女儿结婚之后，母女间也就不再有什么来往。南芬曾问过她为什么不打算再婚，她说现在的生活就挺好，自由自在。
伊芙猜测，也许正是因为珊丽的私生活不算“检点”，她的女儿才不愿意去找自己的母亲。不过，伊芙倒是觉得，表姐其实活得还挺浪漫的——她虽然有些胖，却总是穿得贵气又时髦，接触的也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说，她很享受那种短时间迅速燃烧起来的恋情，能让她想起年轻时的一些事，表姐曾吹嘘自己同巴烈切上过床（就是那位写过《绿林城郭》的知名作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以前我就觉得你的腿有点瘦，膝盖上没一点肉，可能是没发育起来的原因。现在这样看着倒是顺眼多了，你带回来的东西还挺适合你。”南芬向她招手，“你过来让我看看。”
伊芙走到了她面前。在路过叶菲的时候，叶菲还偷偷扯了她的裙角，结果就看到里面套的一条灯笼裤。
南芬拉着她的手腕，让她转过身去……然后再转回来。她打量了一阵之后，又伸手去捏了捏她的大腿。
“东西不错。”她说，“就是有点超前了，要我看，这和敏希之前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也没什么不同。”
她指的是敏希从哈坦带回来的后来又被扔掉的内衣，她曾说过，那不是淑女该接触的东西。
“反正我是很喜欢，我要多挑一些拿走。哈坦那边蚊虫还挺多的，不是能驱虫嘛，正好可以试试效果。”敏希说。她更喜欢那些颜色鲜艳的，又或是带有花纹的款型。
随后，叶菲和雪莉尔也一人挑了两卷，表姐说她腿太粗了，穿不来，所以就没要。
箱子里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敏希从中翻出了一些收纳用的布袋，她问伊芙那些是什么，伊芙只回答说是一些炼金制品，别去动就对了。
除了那只“小兔子”之外，她其实还从帕妮那里要来了一些别的小物件。
至此之后，伊芙收起了箱子，而她们之间的话题又转到了亲戚方面，南芬问了叶菲和雪莉尔许多问题——看得出来，她十分关心西林斯家的那些小辈们。
“所以，你哥哥也一直没结婚？”南芬问雪莉尔。
“他说他要终身不娶。”雪莉尔耸了耸肩，“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我父亲也不准备去干涉。”
“十足的、典型的……城市人的通病。”表姐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就想着自己，一个人过习惯了，心里也就容不下别人了……当然，这也不是不好，我现在也更喜欢一个人过——一个人过不代表没有社交，反而更能活得多姿多彩。”
“可他真的是……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我总觉得他和鲁格有点像。”雪莉尔说。
伊芙此时正坐在沙发上，敏希和叶菲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她们是在聊天，可手上也不老实，总在她腿上摸来摸去。
“这可比猫好摸。”敏希说，“滑溜溜的，今晚你也别脱了，我要搂着睡觉！”
“摸你自己的去。”伊芙拨开了她的爪子。
快到中午的时候，庄园里又来了一队坐马车来的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礼服，胸前带着金色的徽章，看起来正式而又体面，听管家说，这群人是从哈坦来的学者，在两个月前，他们看过了鲁格写的那些关于大陆运动以及文明演进方向上的研究，是特地前来拜访的。
对此，南芬自然是很高兴的，她打算亲自出去迎接，但表姐执意让她留在卧室。
“你现在行动也不方便，别去管那些闲事了，乖乖地，我去就好了。”说完，她就穿上外套去了楼下。
伊芙站在窗口向下张望，她感叹着，像是在自言自语：“鲁格现在可真让人羡慕，不仅娶了个好妻子，事业上也功成名就了，大学者啊……茂奇也该无话可说了吧——人家以后可是要比他更出名的。”
室外的光线透过睡裙，映出了她柔和而优美的身段。
“但他就是个怪人。”敏希说，“我还是觉得你更厉害。”
“别这样说，鲁格也在进步。”南芬并不认同女儿的说法，“他和米丽安独处时的话可不少。”
南芬觉得，儿子肯把时间浪费在事业以外的地方，本身就是奇迹了。
过了一会儿，又一辆马车驶进了庄园，家里最近果然是热闹不断。
这辆马车的漆面看起来很高级，而从车上下来的两人伊芙也很熟悉，是锡林雅与奥利德恩——克拿卡家的姐弟二人。
“是来找你的。”敏希碰了碰她的肩膀。
“我得回去换衣服了。”伊芙又朝楼下望了一眼，“不知道他们今天怎么过来了。”
“知道你回来了，肯定是要来看看的。”敏希说，“但说到消息灵通，还是执政官的儿子消息灵通——你一回来，他立马就知道了。”
“行了，就你懂得多。”说完，她便匆匆回卧室去换衣了。
走进卧室，她偶然瞥见了落地镜中的自己，在这一瞬，她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悸动，不免多看了镜中的自己几眼。
在希腊神话中，那喀索斯一直不能得知自己的长相，直到有一天，他偶然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至此，他无可救药地迷上了自己。
现在，伊芙也有些理解这位美少年的感受了。
看到脚上踩的拖鞋，她又想到——换一双高跟鞋是不是会更完美一些呢？
于是，她站在镜前穿高跟鞋的一幕，就刚好被闯进来的敏希逮了个正着。
两人都愣愣地看着对方。
“你换了那么久，就只换了一双鞋？”敏希问她。
伊芙磕磕巴巴的，不知该说什么。
“没时间了，他们已经上楼了，快点。”敏希一边说，一边帮她脱下睡裙。
锡林雅的确是有事找伊芙的。在学院里，人人都知道她和伊芙走得最近，又都住在沸蒙城一带，于是，关于伊芙在本学年的还未完成的学习内容与下学期的日程安排，学院里便决定让锡林雅代为传达。
“学院那边的意思是，等你回去之后还要进行一次补试，所以……”
“我还以为自己能逃掉。”伊芙接过锡林雅送来的书籍与笔记，“可惜了，欠下的债还是得还。”
“抱歉，这个我也没办法。”锡林雅说，“我最多也只能给你借来这些优等生的笔记，至于内容……是一点都不会，可千万别来问我。”
“他们有说让我什么时候回去吗？”
“主任那边的意思是，当然是希望你能提前回去，但他们也知道你如今任务繁重，所以不做强制安排——如果你有空，那就可以提前回去。”
“他们如果这么说，那我肯定是没空了。”
“反正我的话带到了，别的事也不归我管。”
“了解，谢谢你，专门为了我跑这一趟。”伊芙说完，又看向了她身边的奥利德恩，她注意到，弟弟从来时到现在，似乎总在盯着自己的鞋看。
也许是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伊芙提了提一边的裙角，露出了高跟鞋与淡白色的丝袜，问他：“好看吗？”
奥利德恩被她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好看。”他说。
“那好，我也送你两双。”她笑着朝他眨了眨眼，颇有些拉人下水的意思。
而在她身旁，敏希瞪大了眼，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三人，还没弄懂这是什么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