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孙午纤颓然坐在床上,没有了往日的孤高自傲,鲜血染红了左手手掌,也染红了床榻。
见到陆无霜到来,孙午纤眼眸动了动,却并未像之前对待丫鬟与方玉梅那般对待陆无霜,却也没有如之前面对陆无霜时的殷勤。
陆无霜忽的眼眶一红,坐在床榻上,随意脱去鞋袜,爬到孙午纤身旁,拿出帕子准备给孙午纤擦去手掌上的血迹。
孙午纤没有拒绝,他看着眼眶通红一副泫然欲泣模样的陆无霜,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说道:“无霜,我……”
话语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若是说出实情后陆无霜是否会离他而去,但这件事肯定无法隐瞒,他修为尽废,在恢复修为之前不可能再回到飞雪派,若是继续留在天崖城肯定会被陆无霜察觉到什么。
陆无霜看着神情衰败的孙午纤,以为后者要说的是报复白九仁失败一事。她摇了摇头,轻轻握住孙午纤的左手,柔声说道:“午纤,这事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我昨天就不应该说的,都怪我,都怪我……”
看着陆无霜这般自责,孙午纤心头一软,原本心中还残留的些许怨气尽数消散,也没有急着说出真相,他开口安慰道:“不,不怪你,不是你的问题。”
“不……都是我的问题……”陆无霜掩面啜泣,“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说那种话……如果我昨天拦住你……如果……如果……”
孙午纤反手握住陆无霜的小手,心疼道:“放心吧,我爹他会让那白九仁付出代价的。”
“嗯。”陆无霜点了点头,这才止住眼泪,说道:“午纤你如今受了伤,是不是能向飞雪派说明此事让他们出手帮忙?”
“飞雪派……”孙午纤眼神骤然黯淡下来,苦笑一声,“宗门不会理会这种事情的。”
心思细腻的陆无霜注意到孙午纤的异样,心中生出不好的猜想,脸上却神情依旧,问道:“飞雪派不会理会这种事情?可午纤你可是飞雪派的弟子,弟子出了事宗门不管吗?”
“嗯……”孙午纤点了点头,陆无霜两句疑问如同两把利剑洞穿他的心口,之前借着飞雪派弟子的名头作威作福,如今突然失去这个名头让他难以接受,情绪险些再度失控。
“飞雪派为了培养弟子的能力,不会出面干涉弟子的私事的。”孙午纤解释道。
这话自然是假话,实际上飞雪派只会对那些不重要的外门弟子这般处理,若是内门弟子出了什么事,飞雪派定然不会置之不理,至少会有宗门的执法队出面处理,若是再严重一些执事、长老都有可能出面。
至于他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飞雪派有无数比他优秀的外门弟子,他又是因为自己的私事出了问题,少了便少了,飞雪派一点都不会心疼。
“可你都伤成这样了,飞雪派也太不负责了吧?这样的门派也好意思自称名门正派?”陆无霜气鼓鼓的说道,似是在为孙午纤抱不平。
“宗门规定就是这样。”孙午纤面容更加苦涩。
“不行。午纤你这么优秀的弟子飞雪派怎么会坐视不理,若他们执意要如此我便将此事宣扬出去,届时迫于压力他们肯定会出手帮忙的。”
闻言,孙午纤被吓了一跳,若是普通人这么说他肯定不会当一回事,毕竟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个能力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但陆无霜有,准确的说陆家有。
陆家可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家族,尽管是在天崖城这种偏远之地,但陆家和京城某个大家族有点关系,若是能打点好,让这件事传遍整个沧澜国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沧澜国作为这片大陆上第一大国,肯定有不少人时刻关注,不久后这个消息肯定会传遍整个中州,再从中州传到飞雪派所在的沧州。
恐怕不过半年这件事就能传到飞雪派的门人耳中。
“不!万万不可!”孙午纤急声说道。
陆无霜以为孙午纤是担心事情暴露被飞雪派追责,说道:“午纤你放心,我不会让人知道是我们故意将这个消息传出去的,飞雪派不会怀疑到孙家和陆家头上的。”
“不,不是这个原因……”孙午纤的脸色极为难看。
“不是这个原因,难道还有其他原因?”陆无霜见孙午纤欲言又止的,“午纤,难道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
孙午纤沉默。
陆无霜神色一僵,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安慰道:“是我唐突了,你我毕竟还没成亲,我不该多问的。”
她随即又摆出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似在悔恨自己刚才的不懂事。
孙午纤见状,心头一紧,下意识脱口而出:“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修为尽废,宗门不会为我出面的。”
说罢,孙午纤立马后悔,他知道陆无霜接近他就是因为他飞雪派弟子这个身份,如今他失去这个身份,他不知道陆无霜会不会因此离他而去。
陆无霜也呆住了,她怔怔的看着孙午纤,美眸睁大。她原本只以为孙午纤只是受了伤,最多就是重伤,哪想到孙午纤竟连修为都被废了!
两人沉默无言,连呼吸声都轻到了极点。
许久后,陆无霜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说道:“那白九仁真是该死!”
闻言,孙午纤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
“午纤,你现在修为没了飞雪派也不管管吗?”陆无霜追问。
“不会的。”孙午纤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见事情已经遮掩不住,索性将其他的一并说出来:“若是内门弟子出了事宗门会管,但是外门弟子太多,宗门管不过来,也就不会多管。”
陆无霜沉默,片刻后试探着问道:“那午纤你在飞雪派里肯定有不少好友吧?能否让他们出手帮忙?”
“朋友是不少,但他们都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孙午纤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却已经非常明显了。
陆无霜抿了抿唇,神情难掩失落,不知是对孙午纤的无能感到失落还是对无法报复白九仁而感到失落。
孙午纤也觉得脸上火辣辣,苍白的脸庞竟涌出一抹淡淡的血色,心气高傲的他无法接受这般无能的自己,而且还在陆无霜面前露出这种丑态。
他仔细回忆着飞雪派里与自己有过交情的人,突然他想到什么,激动的说道:“我想起来了,在飞雪派里我认识一个内门的师兄,是洗髓境的,若是能请他出手肯定能杀了那白九仁。”
“内门师兄?洗髓境?!”陆无霜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孙午纤带着犹豫的声音传来。
“只是……”
“只是什么?”陆无霜忙问道。
“只是我和那个师兄不怎么熟,若要请他出手恐怕免不了要送些珍宝。”孙午纤有些尴尬。
何止不熟,他和那师兄只是见过一次面而已,那时的他刚进宗门,还被那师兄敲诈了一笔钱财。
陆无霜却是眼睛一亮,兴奋说道:“无妨,我有一些积蓄,能买一两件珍宝,午纤你速速联系那位师兄吧。”
“无霜……”
孙午纤看着陆无霜,心中最柔软那块地方被触动。他没想到陆无霜知道他修为尽废之后不仅没有选择离他而去,更是为了能向白九仁报仇而拿出自己的积蓄。
这样的女人要到哪里才能找到!
他突然想起城内流传的关于陆无霜的传闻,说陆无霜行为举止放荡不堪,与很多男人都有瓜葛,他之前也曾怀疑过,但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怀疑,甚至还为自己之前怀疑过陆无霜而感到羞愧。
陆无霜展颜一笑,继而催促道:“发什么呆呢,快点联系师兄吧。”
“好!”孙午纤一扫心中的阴霾,伸手准备去拿储物袋里的某样东西,却发现挂在腰上的储物袋不见了!
腰间的那块白玉也一样不见了!
这种随身物品孙家人是不可能拿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被白九仁拿走了!
“午纤,你的储物袋怎么不见了?还有那块白玉也是。”陆无霜同样注意到孙午纤身上的异况。
“一定是被那白九仁拿走了!”孙午纤咬牙说道。
“真是该死!”陆无霜跟着咒骂一句。
孙午纤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无奈说道:“这么一来只能写信传回门派了。”
“从天崖城到飞雪派,若是靠马力的话至少要数个月之久吧。”陆无霜神色微变,“那样一来黄花菜都凉了吧,不如我亲自派人将信件送到飞雪派吧,最多只需半个月。”
“也好。”孙午纤点了点头。
随后,他在陆无霜的搀扶之下来到桌边坐下,拿起笔写了一封信,折好递给陆无霜,“无霜,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午纤你这话也太见外了。”陆无霜笑吟吟的收起信纸。
“是,无霜批评的是。”孙午纤笑呵呵的拉着陆无霜的手,微微一用力,后者便坐在他腿上,只是他如今身体虚弱,被陆无霜这么一坐忍不住闷哼一声。
“午纤,你都这样了不会还想着那事吧?”陆无霜无奈的白了一眼孙午纤。
孙午纤嘿嘿一笑,手掌不安分的乱动着。
“啪!”
陆无霜轻轻拍掉孙午纤的手,娇嗔道:“你现在伤还没好,不能坐这种事。”
“就摸一摸。”孙午纤不愿就此罢休。
陆无霜又白了孙午纤一眼,伸出青葱玉指点在他的额头上,“就你这性子哪会就摸一摸,若是平时我也就任由你乱来,但现在不行,你身体虚得很,得好好休息!”
见陆无霜态度坚决,孙午纤只能打消心中的念头,任由陆无霜站起身来。
陆无霜扶着孙午纤回到床上休息,又聊了两句便离开了。刚走出卧房没多远她又看到了方玉梅朝她走来,便停下来恭敬行了一礼,“伯母是要去看望午纤?”
“嗯,他现在怎么样了?”方玉梅不动神色的收回打量陆无霜的目光。
“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就是身体有些虚弱。”陆无霜轻声答道。
“他没对你发脾气?”方玉梅愕然问道。
“没有。”陆无霜摇头。
方玉梅一愣,想起孙季甲先前的话,又忍不住打量了陆无霜一眼,说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多谢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样的午纤。”
“伯母客气了,见到午纤那副模样我也会心疼的。”
方玉梅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时候也晚了,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吧。”
“多谢伯母,不过我还有事在身,要尽快回去。”陆无霜行了一礼。
方玉梅没有追问是什么事,嘱咐一声路上小心,绕过陆无霜继续往前走去。
陆无霜不再久留,快步往外走去,离开孙府。
回到陆府已是傍晚,陆无霜连饭都顾不上吃立马回到自己的卧房,来到书桌前,磨墨提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写完她拿出一个信封,将宣纸折好放进去,随后又从一旁拿来个香囊放进信封之中。
接着她拿出第二个信封,将孙午纤写的信塞进去,并在信封上写下孙午纤的名字。
做完这些,陆无霜拿着两封信准备离去,刚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片刻后折返回到桌旁。她小心解开带有香囊信封的封条,从衣柜里拿来一个嫩粉色的肚兜,折好塞进信封里,这才再度合上。
她看着手上臌胀的信封,舔了舔红唇,脸上带着期许之色,喃喃道:“飞雪派的内门弟子,洗髓境的强者,这可比孙午纤那个废物强多了。”
……
晚饭过后,白九仁和丁韵儿早早洗了澡,坐在院中的亭子里密谋着今晚的事情。
“你今晚真的要……”白九仁看着丁韵儿,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难道你要反悔?”丁韵儿不怀好意的盯着白九仁,她对这件事非常看重,不容许有半点意外出现。
“没,只是再问一问而已。”白九仁摆了摆手,随后好奇问道:“再怎么说月明也服侍你这么多年了,你也真的能下得了手啊?”
“说的我好像要卖了她一样。”丁韵儿没好气的瞪了白九仁一眼,“她今天早上听了我们的,我要听回去才行。”
“行吧。”白九仁不想在这种奇怪的问题上和丁韵儿争辩,继续追问道:“万一月明不同意怎么办?”
“她不可能不同意的。”丁韵儿笃定说道。
“行吧。”
浴堂的门开了,头发还有些湿漉的月明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亭子的方向,见两个模糊的人影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多想抬腿走了过去。
“小姐,姑爷,你们今晚怎么这么有空?”
“闲来无事就出来坐坐。”丁韵儿说道。
“顺带赏月。”白九仁抬手指了指天。
月明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高挂在天际的是一轮残月,而且还隐在层云之后。
这也能赏吗?
月明脑海中闪过这样的疑问,却没有问出口,默默站在一旁陪两人赏月。
白九仁也知道今晚的月亮没什么好赏的,随便聊了两句便在丁韵儿的眼神示意之下结束话题,打了个哈欠:“哈……今天有些累了,我先回去睡了。”
“那你先去睡吧,我再坐一会。”丁韵儿说着,看向月明,“月明,你扶他回去吧。”
“姑爷不是还醒着吗,没必要……”
月明话未说完,扫了一眼白九仁,却看到他已经趴在石桌上,隐约还有轻微的鼾声传来。
???
月明头上仿佛有三个问号出现,她看着白九仁,随后又看向丁韵儿。
“别看了,快点扶他回房休息吧。”丁韵儿催促道。
“哦。”月明稀里糊涂的应了一声,扶着白九仁往主屋走去。
丁韵儿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主屋内,脸上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继续仰头赏月,心神却时刻留意着主屋方向有没有声音想要的声音传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声细微的惊呼从主屋的方向传来,被丁韵儿精准捕捉到,她站起身来,无声的走进主屋来到卧房门前,听着里面异样,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微笑。
……
距离天崖城万里之外的一座城池,即便是夜晚也依旧是灯火通明,此时还未到宵禁事后,街道上行人众多,两边的商铺也是相当热闹。
这里便是沧澜国的京城。
京城的某处繁华之所,在阵阵丝竹声以及女子的欢笑声中,两个男人站在瞭望台上,望着外面的景色,神情凝重。
“已经定了吗?”其中一个中年男人问道。
他五官端正,眼神异常锐利,似乎能将人洞穿。
“陛下已经决定了。”另一个中年男人轻叹一声,语气透着无奈。
他已是两鬓斑白,时常紧皱的眉头形成一个极为明显的“川”字。
“我能做的就是派我们的人过去,至少在紧要关头还能帮帮他。”两鬓斑白的男人继续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目光锐利的男人摇了摇头,神情同样非常无奈。
“希望不要出事了,不然那里恐怕就要成林党的地盘了。”
“做好准备吧,我感觉林党的人不会就此罢休的。”
“我会的。”
两人陷入沉默,片刻后目光锐利的男人开口说道:“听说绝情谷的月千真人最近收了个天赋极佳的弟子。”
“能入得了月千真人的眼,看来的确是个天赋极佳的弟子啊。”
“绝情谷又添一位绝世强者,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就算不是好事也只能暂时它放在一边,朝堂上的事情一天不能解决,我们就一天无法对付绝情谷这个庞然大物。”
“唉……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