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进入幻境之前,姚皓琳其实就有心理准备自己要面对什么。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以孩童时的状态重回那件破屋的时候,并没有多么惊讶。

这件屋子,屋顶的稻草没多少,连遮雨都做不到,最多也就是能避一避风了。

蜷缩在角落里看老鼠赛跑,这是姚皓琳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娱乐,事到如今却一点也不怀念,只觉得恶心。

对于这个阶段的生活,姚皓琳一直都视为一种耻辱,这是她最不愿意被人知道的秘密。

没人爱,讨人嫌,连村头肉铺家的狗都瞧不起自己。

如果不是偶然被发现了变异天灵根的资质,自己发育之后的容貌只会惹得更凄惨的未来。

吱呀一声,那扇若有若无的破门开了,迎面走进来一个女人。

那是姚皓琳生理意义上的母亲,一位因为年老色衰而被富商所抛弃掉的外养小妾。

原本就是青楼出身,因为“卑贱”才被养在小院子而不是迎回本家。

偏偏这位傻女子不懂收敛,金丝雀都当不明白,平日露富颇多,终在年老色衰之后,被一伙贼人洗劫了院子。

再上门去,那富商早就人走房空,又被那宅子的家丁打伤了脸,打瘸了腿。

以至于那唯一傍身的技巧也没了作用,沦落至乞讨为生,也不全是运气不好。

“贱人!还赖在炕上等死呢!?”

连鞋都没有,女人只得拾起一块石头扔了过来,姚皓琳司空见惯,微微侧身。

“你还敢躲!?”

见女儿的表情中毫无惧色,女人更来劲了,拖着自己的那条瘸腿,相当努力地挪了过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令她更没想到的是,姚皓琳竟然选择了反击,一脚踹在女人肚子上,同时耳光也就落空了。

“你…你他妈的,孽种!!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你啊!!”

女人半蹲在地上,捂着肚子,不一会儿竟然转怒为喜,笑出了声。

“这么有劲儿,这么有劲儿了哈哈哈哈!没错没错,你这小畜生已经长大了,明天就给你卖到婀娜院去。对,明天,啊不,今天就去,现在就去!!”

女人疯魔了一般,猛地站起身就要抓女儿的胳膊。

“去你妈的!!”

姚皓琳再也忍不了了,站起身一脚踢在女人脸上,随即头也不回地跳下了土炕,往门外走。

“小畜生长能耐了,往哪跑——”

女人一伸手抓住了姚皓琳的脚踝,腕子如铁钳一般有力,带着对于金钱和生存的渴望,和那仅剩的,可怜的优越感和支配欲。

“滚啊!放手啊!!”

“你是我生的!是我生的!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我又不想被你生出来!你这…你这…”

万千的委屈和无助凝聚在了心头,姚皓琳终于坚持不住,失声痛哭。

尽管知道这只是幻境,但这份经历确是实打实的。纵使她如今贵为千金大小姐,可这段如草芥般下贱的人生,同样是不可磨灭的过去。

自出生以来,她只知道什么叫做食物,什么叫做钱,什么叫做利益。

如果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东西是对方所渴求的,那么对方也就不会为了自己去支付什么东西。

从来只有交换所产生的你来我往,哪有甘心为了另外一个人的幸福,而单方面付出的傻子呢?

短短十几年,这就是姚皓琳所学到的一切。

她从来没有被任何人爱过,也从未将自己的爱送给任何一个人。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别想逃走!你是…你是我唯一的指望了!我的钱!!”

女人的喊叫歇斯底里,仿佛是从她浑浊的眼睛,是从她那颗早就被腐蚀的千疮百孔的心脏发出来的声音,如梦魇一般伤害着姚皓琳的灵魂。

“我不是!我不是!!我是我自己,我不是谁的,我只是我自己!!”

抄起闩门用的木棒子,姚皓琳拼尽了这幅孩童身躯的全部力量,猛砸在女人的头上。

“你…你…你竟敢——”

“放手!放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皓琳近乎疯狂地砸着女人的脑袋,直到对方一命呜呼也没有停手。

待到力竭,她才靠着门框缓缓坐下,喘起了粗气。

眼泪也好,笑容也好,姚皓琳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才能算是正常。

明知道那些宗门长老们都在看,姚皓琳依旧我行我素,一脚踢开了女人早就僵住不动的双手。

扶着门框颤巍巍地站起来,姚皓琳走出破屋,双手高举。

“我就是我,这幻境也算让我报了仇,痛快了一把,谢谢你们了。”

在现实中,这一切还未发生,没有生育能力的姚春就已经带着家丁找了过来。

在给了女人一点钱后,悄无声息地接走了姚皓琳。

虽然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但那点钱根本就不足以改变那个女人的命运。

姚皓琳为了将童年的记忆深藏,也就不想去追究自己曾经所住的破屋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所以,能在这里再次见到她,并痛下杀手,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破除了姚皓琳心中的一个障碍。

天空中忽地下起了雨,姚皓琳已经放弃了去伪装什么,开始肆无忌惮地赤着脚在土地上狂奔。

这一刻,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是悲,只觉得浑身轻松自在,仿佛卸下了那一套看不见的枷锁。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因为疲劳而倒在了污泥里,意识也随之弹回了身体中。

此时的张巳岸还在为张珺珂直接拿下自在天的灵符而唉声叹气,一回头,却看见了泪眼婆娑的姚皓琳。

之前在张家大宅里,张巳岸已经见识多了姚皓琳到底有多会哭,哭起来有多好看。

但这次明显不一样,他感觉姚皓琳并没有在表演,而是真心实意的哭出了声,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额,姚小姐…你还好吧?”

姚皓琳一改往日的繁文缛节,只是对着张巳岸摆了摆手。

现在的她,没那个情绪去维持形象,她只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被选上,然后马上回家去独自待一下午。

起身来到铭云子面前,姚皓琳拱手而拜。

“前辈。”

“小姐别急,看来那位公子才是你们几人缘分的核心,他还担心着你的结果,没有下决定选择宗门,大可不必那么迫切。”

铭云子双手一挥,只有两道灵符出现在了姚皓琳面前。

纵横,自在天。

看到这样的结果,站在一旁的张巳岸十分紧张。

如果她选择自在天,那么自己就要多很多的顾虑了。

假设自己不选自在天,他真的很怕张珺珂会被姚皓琳带坏,保护不了孩子,还可能反过来对付自己。

选择自在天,那他就必须和姚皓琳同一个宗门。

本来人家就是天灵根,还是变异属性,要是同宗同门,不仅婚约的事情会闹的人尽皆知,三年后的决斗也将毫无胜算。

本来就打不过,知己知彼不就更打不过了。

此时的张巳岸,双眼之中充满了期待和急切,脸上洋溢着满满的感情。

而这样的表现,却让当事人姚皓琳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自己刚刚到场时,张巳岸所说的那句话。

“那我就娶了她,尽我所能…”

虽然没听清后半句是什么,但这前半句的只言片语,便已经在姚皓琳心中悄然生根了。

难道,这人世间,真的会有人因为所谓的“道理”而甘心去为了另一个人付出吗?

仅仅是一个“亏欠”,他就愿意改变自己的决定?

晃了晃脑袋,姚皓琳决定不再多想,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两道灵符。

一左一右,肃穆,俗气。

看上那上面金灿灿的龙头,还有那蓬勃而出的“暴发户”气息,姚皓琳也有点绷不住了。

纤手向前轻轻一抓,那道黑白分明的“纵横”灵符就入了姚皓琳的手中。

看到这一幕,张巳岸不由得叹了口气,放下心来。

而姚皓琳,还以为他是在可惜自己做出这个决定,心中对于张巳岸的好奇越来越深了。

有些时候,误会和好感,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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