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清脆利落的敲击,中间停顿了一小会突然变得急促,我迷糊的意识被骤然唤醒,脖子因为长时间倚着车窗有些酸痛。
「到了。」
前面传来了中年人不冷不淡的声音,随之穿着西装的手也从车窗上移了下去。
我扶着座椅打开车门,鼎沸般的人声从外围传来,嘈杂的感觉比之在法院门口更甚。
外界的凉风让我有些晕眩,我下地站稳后还是撑着车门向庭院外张望了一番。
先入眼的是一堵身着黑色战术服的人墙,再然后是举着告示牌的各色人群,看上面的字、听他们的口号,似乎是在为我请愿。
「请立即释放梓云暮教授!」
「执法无能,扣押受害者!」
「人类科学的倒退!」
最后一个想法未免有些偏颇了,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是以个人的存在为转移的,但看到他们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心中也不免感到宽慰。
不远处有几面旗帜在空中招展,那是仿生人发展协会还有宇宙公益组织等的标识。
「我可以跟他们说几句话吗?」
我向着绕了车身一圈走过来的司机问道。
「按照规定,您不可以在法院外和任何人交流。」
而他也冰冷地回绝了我。
「好吧。」
连我向外面挥手回应的时间都没有,拿着枪的人将我赶进了屋内,尽管家中还呈现着走时的样貌,但我知道在各个角落已经布满了监视器和**。
「活在阳光底下吗……」
我喃喃自语着走向了沙发。
对于外面的激烈反应我并非没有预料过,只是没想到请愿会请到我家门口,事实上从仿生人四十五号法案颁布后,他们的游行便没有停止过。
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再启的仿生人技术研发日趋成熟,最高层次的产品已经能完全复现人的情感机能,但只要在底层逻辑中有意识改变一些变量,就能控制他们的想法。
于是各方面对仿生人的应用应运而生。
首当其冲的就是养老院、孤儿院和社会工作者等公益组织。
拥有着体贴人想法的仿生人二十四小时都在帮助着需要帮助的人们,虽然也有针对仿生人的暴力事件,但大部分时候因为新生代仿生人人性化的思考,很多人都得到了安慰。
各大公益机构也减少了人工开支,能将款项挪用到更需要的地方。
更能适应与人生活的伴侣型仿生人也已出现,大部分都能定制出自己的理想伴侣。
照这样发展我想再过不久仿生人的人权问题也会被提上议案。
这个时候四十五号法案颁布,要求去除仿生人的成长模块以及情感模块,改用老式的定式化方案,否则将面临强制销毁、巨额罚款乃至入狱。
私用的仿生人一般不怎么严格,但大型组织每周都会面临抽查。
机型改装是一笔昂贵的费用,甚至超过了新款老式的价格,于是大批量的仿生人被送去销毁,用于购买的款项又被转手克扣,最后只能草草雇几名人工填补空缺。
这番状况激起了相关组织的不满,每隔几天就能看到他们在国会底下示威。
「感觉和从前如出一辙。」
我仰起了头试图让自己坐得更轻松些。
我个人所能做的,感觉已经做到了极限,至少曾经的他们都得到过关爱。
那么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我能去拯救的人。
不久前炸雷般的枪击声犹在耳侧,我在脑海里静静思考着他们即将到来的问话及应答,只要没被发现,一切都还有希望。
为我祝福吧,叶澜。
第二周开庭时,检方声称掌握了决定性的证据。
当看到几张照片都是一个白发少女在外界搀扶着我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只有这些证据那就是没有证据。
我现在还活着的原因正如我这几天所想的一般,当天跟我在一起的她失去了踪影。
但是检察官得到了这些却变得胸有成竹。
「根据被告几次出席演讲活动的走访,都提到过有一个白发的少女型仿生人跟在被告身边,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律师起身刚想发言却被检察官制止了。
「被告在上次开庭时一直缄口不言,我认为对事件的调查有极大阻碍,这次我想请被告正面回答。」
闻言法官也朝他点了点头。
「请被告积极配合检方的问话,这对量刑也很有帮助。」
也罢,今天我本来也打算自己来说。
眼看律师还想争取些什么,我伸手打住了他。
「是的,之前确实有一个仿生人跟在我身边。」
陪审团的方向顿时传来了窃窃私语,我的思绪仿佛又飘回了捡到她的时候。
她并非是我创造的产物,遇见她时她正在垃圾堆旁护着捡来的食物。
思绪拉回,检察官已经开始了乘势追击。
「上次开庭的时候我不记得被告有说过。」
「因为你没有问。」
「那么被告是承认在四十五号法案颁布后藏匿仿生人的罪行是切实存在的。」
「不,如果我没记错,这几张照片是在我友人公司开业的剪彩仪式上拍到的,那时我带着仿生人去为友人庆祝,这个时候四十五号法案还未颁布。」
「那么在假设中,你是否认为在几个月后的藏匿案里,与坊间举报的是同一人。」
「没有可能,在法案颁布之前我在研究所中已将其销毁,他们所看到也许是从前所见产生的臆想,这起案件早就已经结案了。」
我沿用了不久前的说辞,只要把问话拖入僵局对我而言就是胜利。
连番的问话没有结果后,检察官也不像开始那样闲庭信步,于是他开启了下一步攻势。
「传唤证人叶筱。」
许久没见的友人再度见面没想到是在这番境地下。
我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走向证人席,她刚进场目光便向我投来,眼神中透露着关切的意味。
我笑着向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无碍。
「叶小姐,请您看一下这些是否属于在您公司开业时的照片。」
检察官又亮出了刚才的照片。
「对,是的。」
「那么在此之后,在你与友人的交往中,你是否见过这名仿生人出现在你友人身边?」
「没有,我的印象里她只出现过这么一次。」
叶筱神态自若,相信在后台听过我今天发言的她知道要将话题引向哪些方面。
「您在旧时代与被告亦是好友,被告与仿生人关系亲密的传闻属实吗?」
「那时候有个仿生人女仆一直照顾她的起居,关系亲密是正常的。」
「您在旧时代曾参与过仿生人技术的研发,是否使您产生了共情想要为被告做假证?」
此言一出我方律师不禁皱了皱眉,就连法官也觉得不妥让检察官重新发言。
「没事,我向来实话实说。」
叶筱依旧表示无所谓。
「您能确保您的每句话都属实吗?」
「是的,都是我看到的。」
「好的,谢谢,您下去休息吧。」
我已经开始觉得这名检察官因为找不出物证转而寻找逻辑漏洞了。
检察官手指有些不安定地在桌子上敲着。
「我们的法医对尸体的剖析有了新的进展,我想听听他的看法。」
穿着白大褂的病理学家噔噔噔走上台前,投影上也换成此前他们准备好的模拟人型。
「根据我们对死亡人员的解剖分析,死者包括警卫一共二十三人,死亡原因都是在密集的五点五六毫米的子弹扫射下击中要害死亡,每个人均有不同部位的烧伤。中弹的部分无规则分布,每个人身上中弹至少二十处以上。根据尸斑尸僵的呈现情况,死者们的死亡基本上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
在法医展示过几个受伤的模型后,他看了一眼检察官。
「我们的结论是,个人哪怕手持一把重型机关枪也无法造成如此惨烈的程度。」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她有人协同的话是有可能的,比如说一位仿生人。」
「和我不相关的领域我不做回答,但在您假设的情况下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假设,被告身边的仿生人其实不止一个……」
「额,我能发表一下我的看法吗?」
法医突然打断了检察官的话语。
检察官耐心地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想是否是自那以来你们对仿生人整个群体的看法都有所偏颇,在医疗领域由仿生人主刀的手术成功率都稳高不下,他们并非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杀伤与毁灭。如果因为一次军火库爆炸就将新型仿生人彻底禁绝,那完全是因噎废食之举。」
「这似乎与这次庭审关系不大。」
「关系确实不大,但因为被告身份特殊,我想也不是完全无关。」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你的看法,您可以下去休息了。」
法医眼神平淡地向我投来了视线,仿佛是想对我说什么,但他也没有停留,转身离去了。
我知道他刚刚是在为我说话,可惜他的话语并不能影响这场庭审的走向。
我的也是。
再度传唤几位与研究所其他几位熟知的人员后均未获得对检方有利的信息。
漫长的庭审持续到了中午。
在法官宣布中场休息前,检察官才堪堪想起一件事。
「之前跟在被告身边的仿生人是什么型号。」
我眼眸低垂着短暂回忆了一会跟她在一起的时光。
「她没有型号,也许是我忘了,但她有个名字,她叫银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