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连男生都更喜欢伤春悲秋的班级里,时月却是女生中喜欢英雄诗的唯一一个。
下课铃响,时月总是一个人孤独地端坐在座位上,既不学习,也不睡觉,更不与人交谈,只撑着下巴发呆。
她在学校没什么朋友,这倒跟她喜欢什么诗没有关系,单纯是班里总流传一些有关她的恐怖传闻:比如像时月脾气很爆,说话很难听,乃至她其实杀过人一类。
时月脾气并不暴躁,待人谈不上八面玲珑,但也不卑不亢,也没有对谁出言不逊过,毕竟她几乎不和人交谈。
人倒是真杀过。
时月本性并不坏,她从小学便乖巧懂事,学习认真刻苦,放学后因成绩差留校补习的学生中从没有她的影子。但时月唯独一点特别极端,便是嫉恶如仇:只要发现有小偷小摸、考试舞弊、或是恃强凌弱的事情,时月总是不忍看。
时月的父亲以前练过些腿脚功夫,年轻时本想闯荡一番,后来一次意外伤了腿,只能找了份保安的工作安稳下来。也许是手痒难耐,他便教起尚是小学生的女儿舞刀弄棒,直到某一次,时月因为给受欺负的同学打抱不平,竟意外捅杀一人,又伤一人,一死一伤,事情闹大到校方也无力掩盖的地步。
因为当时时月才八岁,未达到量刑标准,所以只是赔了钱,但被杀者毕竟也是同龄的小孩,影响太恶劣,时月一家已无法容身,只能举家搬迁到远离家乡的凰州市。可哪怕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有些只言片语流传过来,对此时月也只能更加低调、沉默。
好在一直到高中这几年,时月总算学会了安分守己,彻底不再惹是生非了:看到同学被欺负她绝不出头,老师偏袒部分学生她也装看不见,听到同学商量着考试作弊她便捂住耳朵装睡,放学路上瞥见高年级坏学生拦路抢劫、不法商家给公然给学生售卖小黄书等禁品、小摊小贩被地痞流氓勒索……她统统充耳不闻,只顾低头回家;甚至有同班同学就在她眼前遇到麻烦,她也不会出手搭救,唯恐招惹祸端。
她的脑海中反复浮现出的是那次搬家招来的厄运: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妈妈病情更是恶化,最后竟客死他乡。
她还记得她跟父亲沉默地杵在妈妈的灵柩前,爸爸的亲戚只象征性来了几个人,妈妈那边的亲属则集体到场,一上来就把父亲骂得狗血淋头。父亲直盯着黑漆漆的大理石地面,沉默得像座石雕。时月从没见过爸爸那样,她一点声都不敢出。
那一天微微小雨,父亲撑着伞,拉着她的手目睹棺椁缓慢下葬,随后看向她。她以为爸爸会怪罪她,但他只是拭去她眼角憋出的泪,说了句“走吧”。身后,外婆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周围人都上去劝,外公盯着父亲的背影像是要杀人,时月不敢再看,更不敢出半点声,只是死死攥着爸爸的手,总算逃了出去。那之后过去了几天,又过去了几年,时月背后的视线仿佛始终没有消失。
如今已经是高中生了,好不容易走过来,不能再给爸爸添乱了。一定要忍住。
“啊——!!!”
忽然一声惊叫,引得同学纷纷侧目。时月没有抬头,她不用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临近放学,同学们都躁动起来。刚好班上有个男生,明明个子挺高,胆子却极小,平时沉默寡言,尤其害怕虫子。一个大男孩能被婚飞的白蚁吓得惨叫连连也是奇事,同学们的晚自习好几次被他惊扰。自那之后就有同学有事没事逗他取乐,无外乎故意吓唬他、在他课桌里放虫子、嘲笑他等。这种奇葩可不多见。
显然这次也是一样的流程,时月已经连看都懒得看了。只等班主任说完话,她背起书包一溜烟混入放学离校的人流里。
“那个男生……都没人帮他……”时月不自觉冒出这种想法,但她立刻认识到错误,“不对不对,那种人被欺负是活该。胆子那么小,像正常人么?”
果断打消想管闲事的念头,时月决定回忆一下今天学习的知识,然而地铁上的新闻播报吵得她无法集中精神学习。
新闻还是老样子:盘踞北方的伪燕朝廷又袭击了大楚国的城市。上个月他们的细作摸进了凰城,结果在凰州市莫长湖区的郊外被剿灭,这次他们又袭击了大楚国的另一座城市樊州,用的是无人机。对此大楚国皇帝陛下再次公开重申:大楚朝廷乃是当前国家唯一正朔,北燕小朝廷应该与楚国一起齐心协力结束南北朝对峙局面,而不是倒行逆施。
一波接着一波,又来了个地方新闻:凰城锦鲤集团董事长钱虚闻状告有昌区一居民陈某屈借助网络散布谣言,恶意捏造钱虚闻贿赂官员,故意杀人、强抢民女等罪证,然后还恶人先告状,诬告钱虚闻雇佣他人威胁其人身安全。经查实,陈某屈确遭到过殴打,但并无证据证明打人者与钱虚闻有任何联系,钱虚闻的律师表示陈某屈煽动网络暴力、胡乱诬告的行为已构成诽谤罪、扰乱法庭秩序罪等,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时月靠在椅背上小憩着,回忆着教科书里描绘的、历史上有过的“大一统盛世”:没有战乱、没有贫穷、没有腐败,更没有南北国人同室操戈,而是一派欣欣向荣、国富民强的光景……真羡慕生活在那些时代的人们。
也许是新闻主持人的嗓音有催眠的效果,时月很少见的在地铁上睡着了。
……时月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教室。教室里,时月竟然在和两个高年级男生厮打。原来,那两人经常欺负低年级生,有一次时月的同班好友也被勒索了,时月听说后怒不可遏,当场追到他们班里寻仇。
纠缠中,时月双拳难敌四手,周围学生又围过来想拉开他们,情急之下,时月余光瞥见一个端坐在角落削苹果的学生,她想也不想,径直过去把那学生的刀一把夺过,反身便朝一人挥过去,竟正中那个高年级生的脖颈!刀尖刺入的创口看似不深,出血量却大,把小手染得猩红。周围还想拉架的学生一见顿时四散奔逃,惊叫声接连不断,另一个高年级生也不例外,那家伙转身要逃,竟一个不稳仰面摔倒,后脑勺好巧不巧、正中课桌的尖角,当场不省人事!
眼见两人都已倒地,时月停住了脚步。走廊里各种尖叫声,“杀人了”、“救命”回荡着,然而时月却异常平静。
她一直记得自己那时的所思所想,那时她心里不仅没有惊慌,甚至连怒气也消了。她低过头,脚边有面碎裂的梳妆镜,想必是哪个学生惊吓时不小心摔碎的,镜中映照的脸也一并破碎着,神情无悲无喜,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