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

刚刚的明月高悬,江流奔涌的场景,如同梦幻泡影,瞬间消散一空。

眼前再度恢复了光明。

头脑极为清醒。

我只觉得自己神思明澈,似乎刚刚经历了一番灵魂洗涤,彻底洗去了之前的挫败、颓唐之意,周身上下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刚那种全身酥软的虚弱感已然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仿佛泡了很长时间的热水澡,完全提不起劲来。

我掀开了放在梳妆台上的一只匣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根大约手指粗细的野参,

手指一划,从上截下了一段,放在口中,细细地咀嚼着,然后就着津液吞下。

不过片刻功夫,药力发散开来,精气自脏腑而生,弥漫向周身,补充着刚刚因洗练气血,治疗之前积累的暗伤所带来的损耗。

这就是这些药材的作用。

对于武人而言,洗练气血,打熬气力,都要消耗肉身精气,偏偏,除非那些天生精气异于常人的绝世天才,寻常的凡人之身,每日生成的精气总是有着限度,无法持久。

因此,若要加快修行速度,借助各种药物之助,便成了武人理所当然之举。

人参,黄精,黄芪、何首乌等等,凡此滋养精气之属,在此方世界都极受追捧。有些医家,还能借助君臣佐使,调配各种药材,制成丹药,使得各种药物的效力完全激发,更易吸收,补益精气的效果更强,远远胜过寻常草药。

不过,那种就相当贵重了。

譬如甘凉本地的医家门派所产的白阳丹,九珍丸之类,即便是我当初在家中的时候,虽然也有服用,但通常都是逢年过节之时得几瓶作为赏赐,无法作为日常供应的成例。

毕竟,我并非那种真正的天资纵横之辈。

虽然依靠着前世的记忆,在最初修行的时候拔得了头筹,但随着时间流逝,与那些英杰相比,自身在资质上的短板,还是显露了出来。

哪怕我足够刻苦,全身心地投入,进度在同等年龄的武者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但由此所需要的资源,亦是水涨船高。

而作为百多年的世家,江家内部分枝繁多,单单父亲的子嗣便有四个,更不用提族中远近各个房头了。内部资源需要调配平衡,不可能只供着我。因此之故,我这两年的修行便被拖累了下来,颇有些难副前些年的名气。

由此想来,察觉我后劲不足,也是父亲将我送出来的缘故之一——与其待到日后投入太过却难收到成效,还是趁着还有着些名气,送出来作为筹码,为家族寻求支撑更为合算。

一念至此,我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神思太过清明也不好,某些自己想要极力回避的东西,却偏偏就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展露在自己的面前,总归有些让人不适。

不过,直面自己内心,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轻轻叹了口气,斩除了这些杂念,我看向桌上的那只匣子。

匣中大约还剩下半匣的药材,再加上自己之前积攒下来尚未用完的丹药,大约足够三个月所需——如此,倒也足够。

三个月后,自己便算是在侯府扎下了根;到时候自家那些产业的管事,也该送来新一批的药材和丹药了。

心中计较了一番,觉得未来并不算难过,我飘然下了床,就在这狭小的内室里,活动起了拳脚。

久坐伤身,久卧伤神,一动一静,一张一弛,这才是修行之道。

所谓修行不知岁月,将神念、肉身各自温养锻炼了一番之后,时间便到了晌午。

兰香端了饭菜来。

以我的身份,自然只能是吃大灶,要开小灶只能自己贴钱——我素来对吃的看得很淡,又是刚刚入门,自是不会这般的孟浪。

更何况,侯府中做出的这几个菜色,虽然与甘凉这边的口味并不相同,颇为清淡,但摆盘和刀工端得是相当精致,看式样,应该不是京城的厨子,或许……是钱家养的?

论起来,这几个菜倒是更合我的胃口。

我吃得还挺香的。

用完之后,我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想要依照平日里的习惯小憩一番,偏偏早间修行炼神之后,精神奕奕,整个人全无睡意,若是强行要睡,反倒不好。正琢磨着要不要开箱笼拿本书去读,恰在此时,听见外间一阵骚动,兰香有些慌张的声音传来:“平姑娘,你怎么来了?”

平姑娘?

我微微一愣,正待起身,便见那位钱氏身前的平姑娘,已经掀开帘子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今儿早上夫人那边忙得脚不沾地的,一点儿空闲都没有;也就是每日里午后夫人要小憩一个时辰,可以稍稍歇下来,便来寻江姨娘聊聊天,解个闷儿。”

平姑娘这般解释着。

我不会当真以为她是来寻我聊天的,想来不过是个托词而已——早上钱氏都说了,要让她来给我讲规矩,这趟多半就是了。

故而我笑着请她坐了,然后让兰香去沏了壶茶来。

平姑娘显然是个冰雪聪明的,也没拿乔,真就当是来找我闲聊的,就这么一边喝茶,一边说说笑笑,捡着些府里的趣事,半真半假地和我聊天。

顺带着不知不觉间就将府中的大小情况,还有日常的诸多规矩给一一讲清楚了。

没有丝毫的让人不快。

也真劳她费心思。

这就是江南数百年的世家养出的贴身丫鬟吗?

我心中不禁感慨——和钱家相比,江家这等发迹百余年的“家族”,在这方面的积淀,就未免太过欠缺了些。

钱氏执掌侯府后宅,有着这么一个贴身帮手,真不知道要省下多少心来。

如此这般说着,不知不觉间,一壶茶喝完,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我正要唤兰香去添茶,却见平姑娘已经站起身来,手中拿着一只小怀表:“啊,已经这个点了。”

她的脸上带着几许歉意,“夫人怀着身子,每日里觉浅,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要醒来唤我,我得先回了。”

“太太那边为重,平姑娘自去便是。”

我笑着点头,将她送出门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的转过身来,认真地看我:“江姨娘,这话本不该我说,但我知您是个知礼法,懂尊卑的,如今夫人有孕在身,家中还是一团和气为好,您觉得呢?”

这是在提醒,也是在警告了。

“我省得的,多谢平姑娘指点。”

我点头笑道,然而心中却是暗暗叹气——真不愧是后宅,就这么麻雀窝一般的地方,也得这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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