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故意拖延的,他从卖竹扫帚的王婆家出来后,公孙若问他接下来是不是该找个落脚的地方了,他只是带着师妹继续前往下一家,也许是去给家养的狸奴治治头疼,也许是去帮养牛的大爷退治蜈蚣,也许是给迷信的婆婆算卦,算一算她那远赴京城赶考的儿子能否高中。
莲子镇内大多都是些琐事,公孙若起初还兴致勃勃地和他一起治狸奴,这姑娘下手没轻没重的,把小猫掐的嗷嗷直叫。等到杜玉算卦时,她便已经百无聊赖地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打量过往的行人。
当杜玉走出门口时,公孙若鼓起嘴巴说:“镇上怎么都是些大爷大妈,一点也不热闹。”
“因为年轻点的都学了武功,要么去渡口的马家镖局干活,要么去县城谋发展了,留下来的年轻人比较少。”杜玉想,也许以这个世界的价值标准来看,他杜玉算是一事无成的那种。
“师兄。玉哥哥。”
“嗯?”
“你和师傅下山就是干些这种杂活吗?”
“你眼中的这些杂活就已经是莲子镇顶破天的大事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行走江湖快意逍遥啊?我练的剑都生疏了。”公孙若托着下巴,语气中有些埋怨。
杜玉心中一动,他性子比较温吞,和师尊有些相似,也并无什么伟大的抱负,但师妹和他们不一样,师妹充满活力、斗志,有神秘的身世,有杰出的悟性,她没必要和他一样一辈子被束缚在莲子镇寻仙山。
“等你成年,我可以建议师傅放你下山历练,到时候天高海阔任你闯荡。”杜玉对她微笑,他本以为师妹会高兴地蹦起来,像以前那样不停地问“真的吗真的吗?”
然而公孙若忽然斩钉截铁地说:“不要。”话音短促,语气冰冷。
“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过于激烈,长出一口气,带有歉意地看向杜玉,“如果不是师兄妹一起下山的,我还不如留在门派里,跟师尊学些养生手段。你看师尊,保养得跟二十岁的姐姐一样,是不是每天吃完就睡不容易老啊……”
杜玉心中触动,他想伸手摸一摸师妹那柔顺的头发,可一想起自己之前抓完蜈蚣只是简单地擦了擦手,便又将手缩了回去,公孙若却先一步将自己的脑袋顶在杜玉手心,像只猫儿似地蹭了蹭。
“你师兄我可没有半点武功,跟你出去游历保不齐哪天被人打死了。那些江湖大侠高来高去的,我这种小虾米还是不适合凑热闹。”
公孙若有些生气:“我保护你,谁敢对你出手,我拿剑削死他!”
这妮子倒不是自负,杜玉听师尊说过,说公孙若底子很好,在剑法上天赋奇高,落在无涯门算是明珠蒙尘了。杜玉毫不怀疑,倘若她未来有了更多的资源,必定能成为那高来高去的大侠中的一员。
“被女人保护未免太丢面子了。”杜玉玩笑说。
“……”公孙若安静下来,半晌,“那我以后不去游历了就是。”
杜玉伸出去的手微微一颤,他摸了摸公孙若的脑袋,决定带她去休息,这姑娘陪着她走了一天,从莲子镇南走到北,陪着大娘大妈说话嘴巴都说干了。
临近傍晚,莲子镇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那些吆叫的小贩也陆续撤离,等到道路通畅后,杜玉才看到远处依河而建的一座大型建筑“李氏米铺”。米铺二楼的支摘窗被撑开,一盏内黄外红的油灯被一只纤细白嫩的玉手端到窗边,渐渐昏黑的天色越发衬得那灯红艳,那手素净。
是哪家的夫人或小姐吗?杜玉不由漫想。
他忽然说:“等你成年了,我陪你四处走一走。”
本来蔫蔫的公孙若猛地抬头,嘴角从抿住拉成弯弧,最后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真的吗真的吗?玉哥哥你说真的吗?”
“我哪次失言过吗?”杜玉拍了拍胸脯,“我的目标,可是模范弟子,模范师兄。”
“师兄我爱死你了!”公孙若毫不避讳地抱住杜玉,这姑娘习武的,力量大得很,抱着杜玉蹦蹦跳跳,那过于早熟的酥胸像果冻一样在二人之间弹跳。
杜玉一偏头,好像察觉有人在看他,不是路人那种随意的目光,而是某种赤裸裸的直视,像是要刺穿他的身体,并无善意。当他四顾盼望时,却一无所获。
他皱了皱眉,他记得他没在莲子镇得罪过谁吧?镇子里的大爷大妈们都很喜爱他,镇子民风也淳朴得很……难道是白天撞倒的那位小姐怀恨在心?那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
杜玉带着公孙茹来到杜府大门——是的,杜家并非莲子镇上的小门小户,而是主营本地布织、农贸的地主,算得上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了。
看门的小厮见到杜玉,先是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等到杜玉说:“烦请通报一声,寻仙山无涯门杜玉上门拜访。”这小厮压根没听清杜玉的话,转头推门就跑,嘴里大喊:“太老爷,太老爷,三少爷回来!三少爷回来了!”
府内像是轰地一下炸开了锅,一时居然没人来接应杜玉。杜玉立在门口,心里还是有些生疏,并未自作主张地迈入杜府。他其实一直是知道的,杜府一共是三位少爷一位小姐,他在四人中排第三。也许是受公孙若那八卦精影响,杜玉总觉得这种地主大户内少不得勾心斗角,兄弟阋墙,这也是他一直排斥接触杜家的次要原因。
然后出乎他意料的,最先跑来迎接他的是杜家二子杜瑛,他赤着脚跑向杜玉,比下人的动作都快些:“三弟,你终于回来了!我有救了!”一边说着,眼泪居然也流了下来。
杜玉这位二哥泪流满面地拉住杜玉的手:“我的好弟弟,快快快,快进来……”终于注意到一旁有些尴尬的公孙若,他稍微收敛了激动的神色:“这是弟妹,更好了更好了……”
好什么?
杜玉正摸不着头脑,又听得内里传来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如同一座立在山顶的青铜老钟:“你这不孝子,赤着脚成何体统!别带坏玉儿了!快滚回来!”
只见一群下人拥着两人走来,左边那人须发皆白尽显老态,但腰杆却挺得笔直。右边是一位年轻的女子,看上去和公孙若岁数相仿,一头黑发并未像寻常女子一样仔细结起,而是如瀑般垂下,额前的刘海也留得极长,她仅仅只是随意将前额的刘海左右分开,露出半个眼睛,阴冷地注视着一切。
老人自然是杜家太老爷,杜玉的亲爷爷,那女子应当就是杜玉那位妹妹了。
太老爷上一秒刚骂完杜瑛,下一秒看到杜玉便面露喜色:“玉儿,快进来。老蔡,准备晚宴!”
那眼神阴冷的女子看着杜玉微微点头,略显冷淡的问候:“三哥。”
杜瑛却不舍得松开杜玉,毫无形象的哭嚎着:“我的好三弟,我的救星!”
太老爷气得吹胡子,他身体不便,便看向身边的孙女:“瑶儿,给我把他踢开。”
杜瑶如幽灵般走上前,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在自己二哥身上,将他从杜玉身边踢开,末了又如幽灵般回到太老爷身边,看起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杜瑶靠近时,杜玉都觉得周遭空气都冷了许多。他这位妹妹除了看起来阴冷,气场也确实如同鬼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