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早上,或许是因为睡觉姿势不当,伊芙是在一阵疼痛中醒来的,似乎是压到了胸。

此时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但屋子里却仍很昏沉,外面的天气阴得可怕。

她坐在床上,理了理头发,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她揉了揉被压痛的位置,感觉里面好像有一颗硬块,而且不止痛的这一边……两边都有。

这是什么东西?她怔怔地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一个词——青春期。

她叹了口气,倒是没太慌张。回想起来,最近自己的食量似乎也略有增加,让她想起了去奔龙堡求学前的那段时间。她摇了摇敏希的肩膀,想要叫她起来,可敏希此时睡得正香——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随后转了个身又睡着了。

不得已,伊芙只好凑近她的脑袋,再次叫醒她。

“敏希,醒醒。”她说道,“问你一个问题……你平时是怎么解决月经问题的?”

敏希睁开眼,几乎是在一瞬间坐起身来,掀开了被子。见一切安然无恙,她这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敏希说。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自己也该预防一下了。”

“哦。”敏希点了点头,“你等我一下,我回房拿一些给你。”

“拿什么?”

“一些好东西。”

敏希穿着睡衣跑出了卧室,而当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包东西,不仅如此,她身后还跟来了两个人——叶菲和雪莉尔。

对于这种情况,伊芙不知该说什么。

“可不是我叫她们来的。”敏希说,“她们自己说要来看看,我劝不动。”

“没别的,我们就是好奇你们两姐妹一大早的到底在搞什么。”叶菲说。

她们都坐上了床,敏希打开了手中的牛皮纸包,里面是成卷的类似于医用纱布一样的东西。

“我记得这东西在以前是没有的,至少在我们十多岁的时候还没有。”雪莉尔说。

“南芬总说这东西奢侈,亏她还是贵族小姐出身。”敏希说。

“一次性的东西,我猜以前的大小姐大概也没富裕到用一条扔一条的程度,况且这东西本来就不便宜,至少我那些同学里有一大半都负担不起。”

“但的确方便,还卫生……”

伊芙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完全插不上嘴。

敏希拆开了捆扎在上面的布条,展开了其中一个,是一个约有三指宽的长条物体,看起来柔软又厚实。

“这叫什么?”伊芙问她。

“卫生巾,又或者说,卫生带的内衬。”敏希回答。

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所有的女性都能接受新式的且更为贴身的内裤,因而,如果要使用这种没有背胶的“卫生巾”,还是需要将这东西固定在卫生带内使用——而在此之前,卫生带事实上是和卫生纸搭配使用的。

“这里面到底填充的是什么?”叶菲问。

“可能是脱脂棉,就是医用的那种。”雪莉尔说。

“拆开看看就知道了。”说完,敏希就下床去拿剪刀了。

伊芙实在是没想到,这几个姑娘难得起了个大早,此时却只是为了拆开看看卫生巾里到底有什么。而等她们都满足了好奇心之后,伊芙也从敏希那里拿了一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早饭过后,外面下起了雨,开始还淅淅沥沥,可眼见的越下越大。

看着窗外雾蒙蒙的一片,伊芙叹了口气。

“你还说今天要出门。”叶菲问她,“梵比鸠大概不会来了吧?”

“也说不好。”伊芙回答,“就怕他是那种较真的性子……我还是先去换套衣服。”

半上午,东方的云隙中露出了片缕的阳光,但大雨却仍未停歇。雨滴在风中飘忽着,如丝丝缕缕的金线,而天空则是一团耀眼的乳白——晴空下的一场雨,总显得暧昧而纠缠不清……没人能猜得到它究竟会下到什么时候。

在某一刻,坐在窗边的叶菲突然叫了起来,因为她在滂沱的大雨中看到了一个骑马的人影。

当梵比鸠进入庄园的时候,身上早已湿透,用人冒着雨接过了缰绳,将他的坐骑牵去了马厩。少年站在门廊下,他的身上还在淌水,伊芙拿了一条柔软的长毛巾,为他擦去脸上和头发上的水渍。

她的袖子偶尔掠过少年的鼻尖,有一种淡淡的香味。

“我自己来吧。”终于,梵比鸠不再魂游天外,他接过了伊芙手中的毛巾。

“你的外套还在滴水,快把它脱了。”梵比鸠冒着雨走了这么远的路,伊芙总有些过意不去——这傻小子好歹也是执政官的儿子。

“抱歉,今天的天气有点不太好,刚出门没多久,结果就下雨了。”

“天气是不好,可你又道什么歉?”伊芙接过了他的外套,“先去冲个澡吧,别生病了,我去找找有没有你能穿的衣服。”

他们进门的时候,叶菲、雪莉尔和敏希都挤在了门口——这几个姑娘刚才一定是在隔着门偷听。

“你要带他去浴室?”敏希拿过了伊芙手中的外套,“东西交给我,我去换衣间给他找套衣服,鲁格的他大概能穿。”

“谢谢,那就麻烦你了。”梵比鸠说。

“好啦,你们快去吧,一会儿就给你们送过去。”说完,敏希就跑去了楼上。

梵比鸠洗得很快,当他再次从浴室出来时,身上已经换好了衣服——白色衬衫加上青灰色的马甲,看起来有些正式,敏希说这是鲁格结婚时才穿过的,只穿过那一次。

鲁格个子挺高,而梵比鸠现在也不矮,这套衣服穿在他身上还算可体,此时,伊芙注意到他的马甲上还别写一枚胸针,胸针上面绘着一朵红花,以及其下的一排金色的花体字:最幸运和幸福的人。

伊芙不动声色地替他摘下了胸针。

“下次再下这么大的雨,就别出门了。”她说。

“没关系,我从小就喜欢雨天出门,早就习惯了。”梵比鸠朝她笑了笑,也不知他这话的真假。

“可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伊芙说,“你父亲肯定不喜欢你这样。”

“他才不会在意这些的。在我看来,他的确是个很伟大的人,但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他让我懂得了自由的可贵。”

“是吗,那你觉得,怎么才算是自由?”伊芙笑着问。

“这个嘛……”梵比鸠挠了挠头,“不太好说,每个人对自由都有不同的理解,而反过来说,这是因为他们都有不同的苦恼、不同的追求。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人一定会活得越来越有尊严,有价值。”

“但也可能变得偏激。”伊芙说。

“也许是吧,但我父亲也说过,偏激也要好过没有立场。”

“那得看语境——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坐?这场雨恐怕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伊芙提议道。

于是,他们去了一楼的偏厅。

这间偏厅处于别墅的西侧,跃层设计,有条通向二楼的楼梯,靠外的两侧墙壁留有大面积的玻璃窗,所以采光很好,即便现在天气很阴,屋子里也很透亮。

敏希今天好像格外地殷勤,他们一坐下,她就端来了茶水和点心。

“你也坐?”伊芙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不用了,我还要回去写功课呢。”敏希笑嘻嘻地看了梵比鸠一眼,然后跑去了楼上。

看着妹妹上楼的背影,伊芙摇了摇头,她当然知道敏希是打得什么算盘。

“敏希好像是误会咱们了。”梵比鸠说。

“她不是误会,她就是故意的。”伊芙说,“她刚才上了楼,现在说不定还躲在角落里偷听,做功课?她哪有那么勤快。”

“好吧……”梵比鸠朝二楼的栏杆处看了一眼。

伊芙说得没错。敏希此时正躲在墙角处,向身边的叶菲和雪莉尔演示——要如何卷起纸筒,才能偷听到远处的谈话声,而当听到自己被拆穿时,她还吐了吐舌。

“明年开学的时候,你会和我们一起走吗?”在得知有人可能会在远处偷听时,梵比鸠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不自然了。

“如果没有人来通知我,说让我提前回去的话,我就打算按照正常时间去。”

“哦。”梵比鸠点了点头,他似乎又有些欲言又止。

“想搭个伴?”

“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现在时间还早,有计划也说不准。”

“嗯,也对。”

伊芙又有些坐立不安了。她端起茶碟啜饮了一口,可在注意到梵比鸠看向自己的视线时,她的表情便更不自然了。她想到,或许梵比鸠的感受也和自己差不多——时间还早,他们总不能就这样干巴巴地聊一上午。

“我记得你很擅长写生。我这里有工具,你要试试吗?”

“哦,好。”梵比鸠几乎是立刻答应了下来。

于是,伊芙叫起了妹妹的名字,“敏希,你也听见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拿画板!”很快,楼上传来了答复。

梵比鸠有些惊讶,“她还真在,我以为你刚才只是开玩笑。”

“让你看笑话了,敏希自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性格。”

“敏希的性格倒是很让人喜欢,其实我一直在想,要是我也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正当这时,楼上传来了敏希的声音:“那好办——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妹妹呀。”

“你居然还没走。”伊芙说,“还有,梵比鸠的年纪可不见得比你大。”

她说完这句话,楼上又传来了叶菲和雪莉尔的笑声。

“叶菲和雪莉尔……你们也在?”这让伊芙都有些意外,她心道,这两位不愧是能和敏希玩到一起的人。

既然被叫到了名字,这两姐妹便从楼上走了下来,伊芙为梵比鸠介绍了两人。

“敏希刚才还对我们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执政官的儿子!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还喜欢……”叶菲学着敏希的口气,亦或是一种本色出演。

“你悠着点。”雪莉尔朝着她的腰上掐了一把,所以她没能将话说完。

“不管怎样,我能和你握手吗?”叶菲又说。

“当然可以,但我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没什么特别之处。”梵比鸠笑着伸出了手。

“幸会幸会。”叶菲说,“这样我就可以和同学炫耀了,说我和克利金执政官的儿子有过交情。”

“哦……但我觉得这可能不太值得炫耀。”作为执政官的儿子,梵比鸠的为人其实还算低调。

“梵比鸠很擅长画肖像。”伊芙这时说道,“我在想,不如就让这位‘执政官的儿子’给你们每人画一张?”

“真的吗?那就更好了。”叶菲一点也不客气。

“小事一桩。”梵比鸠说。

敏希拿来了绘画工具,少女们在沙发上围坐着,聊起了天,而梵比鸠也开始了他的作画。

“……那家伙能活到五十岁,可真是个奇迹。”雪莉尔讲起了她在求学时认识的一位教授,“我还以为,以前那些从书上看到的关于化学家的生平,多少会有些夸大的成分,但那次是真见识到了……我把那些萃取液递给他,他居然当着我的面就尝了一口,差点没把我吓晕过去——那东西可是有毒的。”

“后来呢,这人没事?”敏希问。

“好像是没事,他尝过之后就漱了口,还对我说:甜的,略带一点苦,有橘皮的香气。”

“什么的萃取液?”

“一种巨甲虫的腺体。”

“呕……”

很快,梵比鸠就画好了第一张,他将画作交给了叶菲。

“谢谢,你画得很漂亮……我也很漂亮。”叶菲说。她说这话时似有一种傻气的可爱,让敏希忍不住去揉了揉她的脑袋。

在梵比鸠画第二张的时候,敏希想让伊芙也说一说她在学校里遇到的趣事。

“我在学校很忙的,哪有什么趣事。”伊芙是这么说的。

而梵比鸠也肯定了她的说法,“她在学校里确实一直都在忙,起得也特别早,就因为这一点,学院里有不少关于她的传闻,说她很神秘。”

“怎么个神秘法?”敏希追问。

“身份、实力都很神秘,长得漂亮,气质迷人,性格低调,平时接触的人物也不一般,根本不像是同龄人——在陌生人眼中大概就是这种印象。”

“迷人的气质。”敏希侧过脑袋,打量起了她姐姐的脸,“如果她不说话,那的确挺迷人的,可一说话呢——”

“我说话怎么了?”伊芙问。

“就像个小老头一样,怪严肃的。”

少女们一起笑了起来,梵比鸠也跟着笑。

很快,第二张也画完了,他将这张交给了雪莉尔。

“这让我想起了咱们刚认识伊芙的那阵子。”叶菲对雪莉尔说,“你还记得吗,当时她坐在人堆里拉小提琴。”

“当然记得。”雪莉尔说,“我印象很深,有时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再听一次那样的琴声呢。”

“好,我现在就去拿琴。”

敏希今天相当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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