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之人没有权利。即便他们本来有,也会被轻易剥夺。

因为他们连自己都无法保护。

……

“咚!”

当这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少年隆哲度的脸上的时候,他脑海中正飘过这样的想法。

他被轻易地打倒了。甚至在倒地的时候,他还没来及感受面部传来的痛感。

“外来户,叫你知道我的厉害!”那高个的男孩穿着脏兮兮的拖鞋,将地上的泥巴踢向隆哲度。

“滚吧!”旁边还有两三个孩子在起哄。

他们都是这伯加城远郊的农户,祖上几代都在这片土地上劳作。

这让他们对这里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同时还有着难以解释的占有欲。对于外来者,他们绝不像城市里的人那样友好。

而隆哲度,恰恰就是外来者。

3269年,他们一家四口从毗邻伯加行省南部的辛乔行省搬来此地。

当时,辛乔行省的北部连年干旱,闹饥荒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隆哲度的父母卖掉了家当换成金钱,又拜托了老朋友的关系,才找到了在伯加城这个富庶之地的附近定居的门路。

凑巧的是,伯加城正在实施一项鼓励进行土地承包并劳作的政策,巴不得有更多的劳动力前往远郊定居。

而隆哲度一家赶上了这个好时候。

他们只需要交钱,然后每年按时向伯加城的财政厅缴纳税金,就可以获得一座平房和一小块土地的使用权。

但这里的“土著”却不乐意,他们不乐意看到自己世代生活的地方被这些外来户占据。

所以,就发生了这样的一幕。

而在过去的两年里,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隆哲度也见怪不怪了。

“不要和这里的人发生冲突,忍一忍就过去了。”他的母亲曾这样对他说。

是啊,他们是外来户,得看主人的脸色行事。可是,又是谁给了这些土著权力,能够理所当然地欺压外来户呢?

没有人。

这样的权力,是双方的不平等自然催生而出的产物。

金钱、地位、势力还有人望,这种种的不平等。

隆哲度曾亲眼看见这些凶恶嘴脸的土著面对地方巡视官时那副时而畏惧时而谄媚的模样,他见过太多了。

他很清楚,甚至不需要是一名拥有正统阶级的官员。

即便是一名城市宪兵队的宪兵,在这里也会被他们当做是老爷。

这道理很简单,因为双方天然地不平等。

如果他隆哲度身居高位,又有谁会在乎他这个外来户的身份呢?谁敢?

反之,这些人会欣然同意自己骑在他们的头上。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当双方都接受了这种不平等的存在,就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高贵的,卑微的,自有人会对号入座。

“砰!”

隆哲度突然翻身而起,一拳击在那名高个男孩的脸上。

那男孩根本反应不过来,整个人腾空而起飞了出去。

其他孩子全都愣住了。

隆哲度站了起来,扯掉身上已经被糊了一层泥土的衣服。

孩子们这才发现,这个外来户跟他们有天壤之别。

那一身精壮的肌肉与分明的线条,根本不像是十几岁的年纪能够拥有的。

“好极了。”隆哲度说着上前一步,“本来让让你们也就算了,可是我刚刚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有了一个目标,而想要完成这个目标,就要先从你们开始。”

这些孩子们面面相觑,他们根本不明白隆哲度在说什么。

他们唯一明白的是,隆哲度一人一拳,只消片刻就把他们全部打倒在地。

有人躺在地上的时候,脑子还是空白的。

“可恶,你找死!”

高个男孩终于从面部的疼痛中缓过神来,他找来了一只铁锹,对准隆哲度的脑袋便砸了下去。

这一下的结果是男孩握着铁柄的手被震出了血,而隆哲度只是一拳,就将铁锹头给打得变了形。

“啊……”高个男子捂着手,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外来户。

这,这还是那个一声不吭只会挨揍的家伙吗?他是吃错药了吗!?

隆哲度一个跨步便来到了他的面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紧接着,他的手里抓着变形的铁锹头,将其贴在男孩的脸上。

“我可以用这玩意把你的脑袋拍烂,或者给你的脸上剜下一块肉来,你要不要做个选择?”隆哲度直视着男孩那双惊恐无比的眼睛。

“不不,大哥,隆大哥!我错了!是我错了!”男孩吓得语无伦次。

他嚣张跋扈的生涯到此为止,今天他碰上了更狠的角色,并且是能够轻易拿捏他的狠角色。

“光说有用吗?”隆哲度露出一个微笑。

这个笑容在男孩看来无比恐怖,不仅是因为他被打怕了,还因为他发现隆哲度的鼻翼两侧竟然已经有了两道淡淡的法令纹。

他忽然不认识隆哲度了。

接下来,隆哲度便对着这个倒霉蛋一顿狠揍,揍到他的五官都有些歪了。

……

第二天,隆哲度就进了城。

当然,这个进城是“被动”的——他被带往了伯加城的城市宪兵队。

起因就在于昨天,他的事迹很快传开。

即便惧怕隆哲度,其他孩子们也都愿意站在高个男孩的一边,毕竟这里没有土著会帮助一个外来户。

就在隆哲度大发神威的时候,孩子们找来了大人。那些大人们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并且不介意动用一下拳头。

隆哲度也不介意。

所以,继孩子们之后,两名试图管教隆哲度的大人也被打了。

这事儿就被闹大了。

当地土著展现了他们的团结性,他们向城市宪兵队通报了这件事情,说是有神志不清的小孩发疯乱打人,要求将他收容以避免伤害到其他人。

而由于隆哲度对他所做的事情供认不讳,即便宪兵队不相信一个小孩能把这么多人都揍了,但是他们也必须要按照程序将隆哲度带回审讯。

隆哲度的父母是懵逼的,他们根本想象不到自己的儿子居然动手打人。

……“能耐挺大啊。”宪兵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唰唰地写着什么,“小小年纪,打起人来倒是有一套。”

“是他们先动的手,我完全占理!”隆哲度立刻说道,“另外,我要加入宪兵队!”

“什么?”宪兵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停下了笔,神色诧异地望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要加入宪兵队。”

“小子,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胡闹?”宪兵面露愠色,“赶紧给我老老实实把过程交代了,看在你配合的份上只收容你半个月。”

“你就算把我一直留在这儿也行,我也不想回到那里去了。”隆哲度说道,“我受够了被人看扁还不得不忍气吞声!”

宪兵望着他,问道:“噢,你小子想要出人头地是吗?很遗憾,宪兵队不是谁想要加入就能加入的。”

“我早就知道!所以我才要跟你们说明白!”隆哲度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的体内存在着已经觉醒的魂力。”

……

那副变了形的铁锹毫无疑问是不可辩驳的证据。

一拳就把那玩意儿给打变形,一般的成年人做不到,小孩子更不可能做到。

宪兵半信半疑,把这件事情报告了上去。很快,上头便来了通知,并派专人对隆哲度进行了测试。

结果,隆哲度是对的。

那时,距离他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魂,已经过去了五年的时间。

这五年间,他都在默默地练习对魂的掌握,甚至花光了自己攒了大半年的积蓄从市场上购买了一本号称是俢魂教学的书。

没法辨别这本书的真假,那就当它是真的了。

隆哲度按照书上的方法调动魂力,虽然现在还不能控制自如,但他已经能够明确地感知到自身魂的流动。

而最简单的,就是将魂调动至双手。

这就是为什么,他挥出的拳头会如此强悍。

包括父母在内,没有人知道隆哲度早就在心底埋下了种子。

他要不断向上,再也不仰头望着他人。

修魂,就是能够提供这样的契机。

那个时候的隆哲度就很清楚——泥地里的虫子蹦得再高,也很容易被人忽略,因为它们总是会被杂草遮住。

但是,如果在一个更高地方,比如……桌子上,那就极有可能被注意到。

只是待在远郊,哪怕每天打烂一百副铁锹,高喊着“我有魂力”,也不会有人把他当回事。

但如果,是在城市行政体系框架之内的城市宪兵队呢?

在这里,对着坐在面前的那位,作为普通农户或许一辈子也见不着一次的宪兵大人,告诉他“我有魂力,我不是普通人”呢?

先不论结果如何,这两者可能带来的影响,是完全不同的。

城市宪兵队,就是隆哲度心中的那张桌。

作为一只虫子,他要在这里起跳。

城市宪兵队的职责是维护城市辖区范围内的治安与秩序。

他们是宪兵,偶尔也会碰见穷凶极恶的罪犯。这个时候,考验的就不是他们写报告时斟酌词句的能力,而是真真正正的“经验”与“实力”。

隆哲度欠缺经验,但他有实力。

在队里,他被称为“莽夫”,经常不管不顾地便冲在前。但是,他这样的莽夫却能替人把脏活累活还有危险活全都干了,谁又不喜欢呢?

只要能向上爬,他不在乎付出多少。

他有一副强壮的身躯,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以及……超乎寻常的决心。

……

所以,当三年后的隆哲度穿着鲜血军团军事学院的制服,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就不难理解这些曾经把他丢在泥地里的“小伙伴”们是如何震惊了。

他们想不明白,这只虫子,为什么从杂草堆里跑到了天上,在一个他们只能仰望的高度不屑地望着他们。

“阿隆,我是皮斯特林啊!哎呀,你加入军团了吗!”

最先反应过来的,毫无疑问是当年最机敏的那个。

虽然曾经同众人一起欺侮过这位被他亲切地称为“阿隆”的好兄弟,但他审时度势,知道今时不同以往,要拉近关系得先从称呼开始。

隆哲度没有就看他,而是低头整理了一下制服的衣领。

“不认识,你谁啊?”随后他丢下一句话,就径直朝他父母所在的矮平房走去。

“嗨嗨嗨,你怎么把我忘了呢?不可能吧,你在开玩笑对吧!”皮斯特林满脸堆笑地跟了上去,把仍然一脸懵逼的众人丢在身后。

隆哲度平视前方,根本懒得跟他废话。

“跟兄弟说说,你到底是怎么……”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隆哲度的制服,“怎么加入的军团啊?”

“谁跟你兄弟。还有,这对你来说没有参考价值。”隆哲度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你还是好好考虑今年秋天的地里的收成吧。”

这一天,隆哲度可谓是真真正正体验到了什么叫衣锦还乡,什么叫邻里乡亲的热情。

一个从偏远地搬来的外来户的小子,曾经受尽冷眼和排挤,如今却被村上的本地土著给当成宝一样供起来。

那些曾经把他踩在脚下的人,现在却对他敬若神明。

这让他更确信了一件事情。

只有向上,才能摆脱泥沼。命运之所以不公,是因为自己站得还不够高。

当站在足够的高度,就会发现,所谓的命运也换了一个模样。

……

自从加入了军事学院,隆哲度就更勤奋了。

为了继续向上,也是为了不辜负自己曾经的付出。

修魂是头等大事。

他知道,即便是在人才济济的军事学院,俢魂者也是寥寥无几的。而只要能够领悟魂武,达成初限,这毫无疑问是足以轰动学院的壮举。

一名初限境界的俢魂者……这要是毕业,教官不得闭着眼睛给满分?未来服役的地方,像是四大要塞这种,不都随意挑?

想想就刺激。

隆哲度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老兄,我真的觉得你的法令纹好深啊。你这样子,来学院得被认成是家长吧?哈哈哈!”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不想被没头发的人这样说。”隆哲度立刻瞪了一眼身边的人,一名脑袋锃亮的青年。

“嘶!”光头青年倒吸一口气,“阿隆,你这吐槽也太精准了!”

“哈刚迪!”前方正在教授军事理论的讲师大喝一声,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是!”名唤哈刚迪的青年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你给分析一下,【九王烈战】这场战役中体现的战术理念是什么?”教官盯着他。

“呃,是!”哈刚迪立刻装模作样看起了桌上的书本,然而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教科书,而是一本连环绘本……

大意了!因为这一节军事理论课是上百人的大课,所以哈刚迪根本不怕讲师会跑下来巡逻,所以才明目张胆地把绘本摊在桌上。

偌大的教室内鸦雀无声。

“我数到五!”教官提高了声音。

哈刚迪立刻向隆哲度投去求助的眼神。

隆哲度看了他一眼,只是耸了耸肩。

“喂!”

“一……”教官开始数数了。

“帮帮我,隆哲度先生!”哈刚迪情急之下只能用撒娇般的声音低语。

这一下搞得隆哲度浑身鸡皮疙瘩,不得已他只好把书挪到哈刚迪的面前,指着那上面的一行字。

“我知道了!”哈刚迪眼神一亮,立刻便要回答。

“五!时间到了,校场负重跑十圈!”讲师指着门外。

“您还没数二三四呐!?”哈刚迪一脸愕然。

“谁告诉你按顺序数数了?”讲师面无表情,“你一定以为,因为是上百人的大课堂,所以我就不会注意到你躲在后面开小差是吧?这种想当然的心理,在战场上足够你死上好几回!”

哈刚迪只好悻悻然地朝门口走去。

然而,正当他一只脚踏出门槛的时候,从教室的某处传来了一阵无比清晰的鼾声。

我靠,谁啊!?明目张胆在课上睡觉的吗!

学员们纷纷东张西望,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

在这期间,那鼾声十分规律地响起又消失,课堂之上也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

讲师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僵硬,他甚至不再理会杵在门口的哈刚迪,而是径直走向了距离最远的那个角落。

隆哲度的眼神也一直随着讲师移动,最终落在了那个正倚靠在墙边呼呼大睡的学员身上。

他立刻皱起了眉头,脸上的两道法令纹看上去更深了。

“陆维耶,你睡觉能不能换个地方?”讲师一脸无奈地摇醒了他。

“啊,不好意思……昨天睡得太晚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位叫做陆维耶的学员睡眼惺忪地站了起来,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我去校场边上睡吧,那边阳光好。”

和哈刚迪这么一对比,这待遇可谓是全然不同。

这个陆维耶在课堂上公然睡觉打鼾,不仅没有受到惩罚, 反而是在讲师的默许下自由选择睡觉地点。

然而即便如此,其他的学员也都没有对此表达异议,他们甚至都没有感到过疑惑。

这不是当然的吗?那可是陆维耶,这一届里最出名的那个天才。

进入军事学院的两年来,陆维耶的名字如雷贯耳。所有人对此人的认知, 都是从“本届第一号天才”的名头开始的。

他就是隆哲度想象中的那个,领悟了魂武,达成初限的俢魂者。

军事学院,终归是学院,而不是军队。在这里,天才,是享有“特权”的——比如,其他学生的爱慕;又比如,长者们的纵容与偏爱。

因为是特殊的那个人,所以有特殊的待遇,这听上去也很合理吧。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

除了隆哲度。

凭什么?就凭那摇奖一般,走大运被神明眷顾所得来的天赋吗?

说到底,这个天才能够坐在这里的原因,只是因为摇了个大奖罢了。如若不然,他这种自由散漫的家伙,根本不可能有资格进入这所学院。

隆哲度坚信这一点。因为他在这里,凭借的是十倍于人的付出与努力。

他更明白,如果没有天赋的加持,陆维耶只可能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这样的家伙,却享有特权,等于是在否定其他人努力的价值。

或许你们都觉得这没什么,但我绝不认同!

虫子跃起之后,已经看不见下方的杂草地,但当它抬头的时候,会发现天空之上还有一掠而过的飞鸟。

就因为飞鸟的存在,虫子便要放弃然后选择降落吗?

不,我绝不会回到那里去。

隆哲度再次回头,望着角落里那已经没了人影的空座位。

陆维耶,你是我必须要超越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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