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蕾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坏掉了。
是个糟糕的女人了。
是莉菲雅小姐，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虽然大小姐做事很过分，也很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但那种霸道粗暴的感觉，慢慢地竟也让雪蕾有点着迷。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莉菲雅小姐，雪蕾就是您的玩具。
她有自知之明，雪蕾很清楚，莉菲雅小姐的心在谁身上。
因为每次莉菲雅小姐的视线落在公主殿下身上时，雪蕾都能看得到其中隐含着的火热。
自己会被小姐所宠爱的原因，在雪蕾第一眼见到公主殿下时，就已经明白了。
名为雪蕾的少女，仅仅只是作为艾菲娜的替身而存在的。
但是这样，也足够了吧。
雪蕾本以为自己对莉菲雅小姐怀有的应该是憎恨。
但刚才即将葬身于魔兽口中时，当那一抹亮丽的银光，闯入她的视野时。
雪蕾的心，忍不住开始悸动了起来。
凝望着那张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下，美得不可方物的侧颜，那时候雪蕾的心，就开始沉沦了。
她明白了为何会做出救莉菲雅的事情，因为在不经意间，雪蕾已经喜欢上莉菲雅小姐了。
然而，此时此刻，听着莉菲雅的话语，听着她说‘自己自由了’，这件事情一点都让雪蕾高兴不起来。
这句话另一个意思，雪蕾也很清楚。
莉菲雅小姐，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就像被玩腻的玩具一样，该是到被主人丢弃的时候了。
“莉菲雅小姐，您已经不需要雪蕾了吗？”
莉菲雅的慌张并不比雪蕾少，三百年的人生阅历，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场面，莉菲雅有自信，即便此刻面对龙皇陛下，也绝对可以面不改色。
但她从未面对过的，就是女孩子悲伤的眼泪，还有哀怨到即便是迟钝如她都能察觉的眼神。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女孩要哭成这样子？
喜极而泣吗，不对，莉菲雅完全察觉不到她的心情和喜悦沾边。
悲伤吗，确实如此，但为何要悲伤啊！？
从玩具的命运里解放出来，成为一个自由人，不该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为这种事情而悲伤哭泣，这女孩的脑子是坏掉了吗？
莉菲雅没弄明白，望着女孩泪眼婆娑，伤心欲绝的模样，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先别哭，我不是这个意思。”
雪蕾略微停下抹眼泪的动作。
莉菲雅用她那不多的词汇量，思索着语言的组织：“我是说，雪蕾，你应该也有喜欢的人，想做的事情，有自己的生活，若是做我的，咳咳，玩具的话，你的人生不就完蛋了吗？”
莉菲雅打了个响指，金色的瞳中流动着动人的神采：“嗯，所以说呢，雪蕾你是自由的，你的人生从今天开始就是属于你自己的！”
莉菲雅说着点了点头，记得当时在公爵领内，和那位想要自杀的少女说教时，莉菲雅一开始也是花了很大的力气的。
她相信，虽然自己不太会说话，但只要多说点，雪蕾也总会理解的。
雪蕾歪着脖子，纤细的眉毛都快皱在了一起。
她并不能理解莉菲雅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有一点她听懂了，大小姐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自己被抛弃了，像个被玩坏的玩具一样，已经没有价值了。
“……我懂了。”
听到雪蕾的话，莉菲雅禁不住点了点头，雪蕾她也终于理解了。
她看到雪蕾转过了身，向着河岸边走去。
本来莉菲雅是很高兴雪蕾能从阴影里走出来，去做全新的自己的。
但在雪蕾行走时，莉菲雅的视线不经意间与其接触，雪蕾翡翠色的眼眸木然而又空洞，完全不像是想通了的样子，反倒是像是万念俱灰，对人世已经没有留恋。
这个眼神让莉菲雅猛然一惊，与此同时，走到河岸边的雪蕾，拿起了莉菲雅放置在河岸边的‘神无’，将利剑拔出，倒转剑柄，架在了她自己纤细白皙的脖颈之上。
她深深地凝望着莉菲雅，凄然一笑：“大小姐，雪蕾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祝福大小姐和公主殿下能够获得幸福的。”
这一幕让莉菲雅的脑子有些发懵，她怎么都不会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怎么突然间就要寻死腻活了呢？
莉菲雅轻叹一声，在神无的剑刃划开雪蕾脖子的前一刻，朗声道：“神无，回鞘！”
这瞬间，握着神无的雪蕾，立马就察觉到手里的剑抓不稳了，剑身在不断颤动，一股巨力从剑上传来。
在其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这把剑居然脱手飞出，剑影化为了一道翠绿色的流光，‘噌’地一声，直直地插入剑鞘之中。
在其愣神间，莉菲雅已经涉水走到了雪蕾的面前，女孩抬起眼，发现眼前的大小姐面若寒霜，正冷眼瞪着自己。
这让雪蕾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用大小姐的剑意图自杀，肯定会弄脏它的吧，这把剑估计价值不菲。
至少比自己的命值钱。
所以大小姐才会这么生气的。
雪蕾啊，你还真没有用，只会惹大小姐生气，想要死的话，找个没人的地方上吊不就行了吗？
“为什么要自杀？”
莉菲雅的声音响起，让雪蕾如泉水般澄澈的眼眸中，荡起了些微涟漪。
她微微抬起眼，小声说：“雪蕾对大小姐已经没有用了，没有用的东西，自然也只有处理掉了。”
莉菲雅扶额叹息，这女孩到底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或者说，原来的‘莉菲雅’到底向她灌输了何等扭曲的观念？！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你已经自由了。”
“选择自己的人生……”
雪蕾望着莉菲雅的脸庞，失神地呢喃着，随后她又摇了摇头，“在雪蕾眼里，自由和被抛弃是同一个意思，而被大小姐抛弃了……我也就……”
少女的眼眸微缩，小声说：
“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落在莉菲雅的眼中，就像是被丢弃的宠物一样，不由得让其心生怜惜之色。
虽然莉菲雅还想劝说一下雪蕾，纠正她有些扭曲的世界观，但看着女孩的眼睛，还有她说这番话时候的表情，莉菲雅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
要解开她的心结，这恐怕是一件长期工程。
女人，好麻烦啊。
想到此，莉菲雅只得说：“雪蕾，我没有抛弃你的意思——”
这句话响起，她看到少女的眼眸一瞬间就如同这被月光洒满的水面一般，泛起粼粼的波光。
此情此景，即便是莉菲雅那宛若坚冰般的内心，也不禁有些动容。
“莉菲雅小姐，那……雪蕾可以……留在您的身边吗？”
雪蕾说，似乎是觉得这样说不妥，又慌忙补充道，“雪蕾很知足的，我什么也不需要，只要大小姐不嫌弃我就可以了，我会做饭，会洗衣服，我很听话的……”
“雪蕾已经是大小姐您的形状了，雪蕾没有大小姐已经活不下去了，所以——”
说到最后，雪蕾的声音低落了下来，她有些忐忑地望向前方。
一不小心说了这么多，一定会惹大小姐生气了吧，大小姐最讨厌喋喋不休的家伙了。
然而，所见的莉菲雅，却是面色如常，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雪蕾听到莉菲雅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情感的波动。
“那么，接下来的生活起居就拜托你了。”
雪蕾郑重地点头：“我一定会让大小姐满足的！”
……
黑暗中，一处泛着些微烛火的角落。
一位银发的少女，正坐在书桌前，翻看着承载着回忆的日记，还有其中记载的，剑术的精要。
和师父一别，已经有6年有余，不知道老人家现在可还安否？
见到现在的自己，老人家会不会吓一跳呢？
不过师父一直都带着一个面具，因为实力的差距，女孩从未见过他老人家的真容。
甚至师父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不知道。
正在女孩回忆着过去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脸上陶醉的表情立马冷却了下来。
“有什么事情，这么晚来报告？”
“死神大人，属下得到了师祖的消息。”
冰冷的表情，在这瞬间，如同阳春三月的白雪般消融，她的俏脸之上泛起醉人的红晕，金色的瞳印着烛火摇曳的光辉。
她按捺着内心的悸动，压抑着声音问：“他老人家在哪里？”
门外的声音沉默了下来，欲言又止。
这让被称作‘死神’的少女，有了些微不安的预感。
“……说啊。师祖他老人家怎么了？”
她的语气急切了起来。
“……师祖失手，被艾菲娜公主给……”门外的声音迟疑片刻，继续说，“给杀了。”
“不可能！”
但她又知道，部下们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更何况，她曾听师祖说过，他的年纪已经风烛残年，怕是没几年可以活了，他找到了续命的办法，但未必能够成功。
“若是失败了的话，师门的传承就交给你了。”
她从未想过的，那么强大的师父，居然也会死在别人手里。
部下的声音再度响起：“并不是艾菲娜公主一个人做的，公主的身边，还有随行的闺蜜，被称作帝国最强的莉菲雅小姐，怕是她们两个联手师祖才……”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遵命。”
房间内再度恢复了寂静，片刻之后，泪珠从女孩的眼中夺眶而出，滴落在书桌之上。
她的眼眸被刻骨的恨意所填满：“莉菲雅姐姐，又是你，你总是从我的身边去夺走一些重要的东西，那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这一次，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金色的瞳，如同火焰般燃烧。
“师父，对不起了，艾柯丽雅要违反与您的约定了，我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原谅那个女人。”
“这一次是为了替您报仇，您在天有灵，也会原谅我的吧？”
红润的唇微微弯起。
女孩自己都没有发现，所谓悲伤或许是假的，但能够亲手砍下莉菲雅的脑袋，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喜悦却是真的——
以复仇为名，约定什么的，就不重要了吧？
师父。